【鲁迪乌斯视角】
“……好麻烦啊。”
这是真心话。
我无力地放下酒杯，来回注视着低头啜泣的玛奇玛，和刚才没注意到的，一只放在她脚边的手提箱。
刚才说好的不会再造成任何人的麻烦呢，玛奇玛小姐。年轻的时候闹一次也就罢了，女儿都成家立业了自己还闹离家出走吗。她只需要一个命令，一封密电，甚至不需动用「支配」的权能都能全世界畅通无阻，根本不需要准备什么行李；而如果完全是以平民的身份微服私访……就算这次不再掀起腥风血雨，各方势力的头头都还是会压力大到胃出血的吧。
但这根本不是最麻烦的地方。
我们多年夫妻，彼此知根知底，一些历史问题的答案，大家已经心照不宣，我也没有觉得这是个非要再次毁掉我们家的过不去的坎。
这次洛琪希觉得时机成熟打出直球，但是玛奇玛本没有必要接球的。装傻糊弄过去也好，嘴硬说当时没办法也好，反问事已至此还想咋地也好，有一百种方式把这事强行揭过了，从此我们安心度日不再纠结过去。
唉。
你知道的吧。这可是那个玛奇玛啊。
比起刚才看见玛奇玛打扮得如此娘们的惊诧，现在我虽然倍感麻烦、疲惫还有苦涩，但却也有些许庆幸，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玛奇玛小姐。
不是因为玛奇玛种族为恶魔才听不进人话，而是因为她是百分之一百亿的抖M偏执狂自恋狂。抽象到了什么地步呢，作为她的老公我可以举个亲身体验过的小例子。
当初的「秘密皇帝」攻略战，她如果拒绝认定自己战败，脱离战场甚至耍赖翻盘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当她认定自己战败的那一刻，剩余的权能不用来对抗我，却一次彻底挥霍完，催眠我对她极尽凌虐，狠狠地贯彻战胜魔王的勇者的立场，将败北的屈辱灌满魔王的身体……
而这场战役跟后面发生的世界大战相比，只能说是开胃菜的程度。不过都开胃到让我胃穿孔了。
这次恐怕也差不多。玛奇玛不是认定自己战败，而是认定自己心里有愧，这个前提一成立，后面推导出多抽象的结论都不无可能。而且她一进入这个模式就完全听不进人话，我都跟她强调了我不是想复仇，我只是想了个心结然后大家继续好好过日子……
哦豁，这下踩雷了，怎么时隔多年我还要再当次排雷兵啊。
而以上这些思考，我哪有力气一一说出，但我的表情和眼神想必已经道明一切。
好麻烦啊。
“不会……”
玛奇玛悄悄地抬头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像被窗边的老师盯住的小学生一样立刻低头，声音也十分细微：“不会麻烦到谁的。”
达令，你正在麻烦到你老公我好不好。不过你既然想玩这个抛接球，我就陪你玩一会儿吧。
我带着一脸你开心就好的无语表情，单手撑着脸，轻轻歪着头，紧紧盯着她：“我就姑且当真的听吧。”
“绘里世的事已经不再需要我操心了。别的孩子也是，还在上学的莉莉和克莉丝有洛琪希照顾，齐格和亚尔斯都过上了想过的生活，露西和菈菈也都不再需要家里保护……”
玛奇玛越说，我越是坐立不安，已经感觉到胃痛了。不是，为什么你已经从作态要离家出走升级到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格雷拉特家最短命的我都还没写完遗嘱好吧。还是说这只是苦肉计吗，无声地传达出“本小姐都已经给自己上了这么大强度，你是男人就不能稍微让着点”？
如果是真的，我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玛奇玛小姐，在恋爱头脑战里打这种最最下三滥的牌，现在的你，很卑鄙！！
“我……”
玛奇玛低头瞥了一眼脚边的手提箱，沉默片刻以后，小声说道：“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傻事，我也会用我的方式好好地活下去的。”
“哦。太好了。”
我干巴巴地回答道。稍微花了点力气，才阻止自己没有吐槽“六面世界的统治者会没法好好活下去么，这该是什么人间地狱。”
“我知道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你不是只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么，看来你老公我现在的心情你不是很想知道啊。
“和我……”
玛奇玛又一哽咽，一开始的淑女作态已经彻底消散，高跟鞋也不自觉地踢到了一边，整个人蹲到了亭子的皮椅上，抱着双腿闷声闷气地说道：“和我这样的恶魔成为家人，有多委屈，有多痛苦……有多勉强……我知道的……”
是的，亲爱的，你老公我现在确实很委屈，因为我说什么你都左耳进右耳出了。我只能带着自嘲的表情，伸出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前额：“这里不收门票钱，谢谢。”
玛奇玛这下蜷缩得更紧了，整个人都在肉眼可见地发颤：“呜呜呜……鲁迪乌斯……”
“我在呢。”
“鲁迪乌斯……鲁迪乌斯……”
“我就在这里，就在你的面前，你的身边呢。”
“我的玩具，我的同伴，我的恋人，我的挚友，我的一生之敌，我的勇者大人啊……鲁迪乌斯·格雷拉特……感谢您，为了家人，为了世界，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您的任务终于完成，是时候结算了。”
他妈的，真的是被看扁了。
我不确定玛奇玛说出这些话语的时候，她那究极的抖M体质，是不是让她说出这些混账话时还暗中自我感动得浑身过电。反正我已经怒不可遏了。而且我可以说，现在我的愤怒根本不是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而是因为伴侣那究极的轻蔑！
玛奇玛，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把我们积累这么多年的一切羁绊和感情，当成轻如鸿毛的东西几句话就扔进垃圾桶！？什么叫忍辱负重，啊，我是逼着自己把她救回这个家，逼着自己和大家跟她相亲相爱的吗，我是老年痴呆了还是怎么着，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这么辛苦这么伟大过？所有的耳鬓私语，所有的肌肤相亲，还有看着儿女长大经历的风风雨雨，到头来不是我自愿的，而是我为了什么大义而作出的什么崇高的长年累月的自我牺牲吗！？？
要知道，这些不带脏话却令人悲愤交加的混账话，气人的层面还不只一层。要是我现在跳起来揪住她的头发不由分说就是两耳光，我十分确信她不会反抗半点，甚至她会双膝下跪撕开衣襟求我做更过分的事来泄愤。这种时候发泄怒火，完全就是在成全她甚至娇惯她……
我快要被憋坏了。
你说要结算是吧，那我今晚就奉陪到底，亲眼看看你打算整出什么抽象烂活。
我咬紧嘴唇，一言不发，推开酒杯伸出一只手来，无声地勾手指摆了摆“给钱”的手势。要是不明所以的第三者在场，看到这画面，恐怕都要脑补一出女老板净身出户，凤凰男咄咄逼人的离婚大戏了。
看到我的手势，玛奇玛紧闭双眼，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放弃，也像是释怀。她将手提箱拎起来，轻轻平放到桌上，然后对着我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没有换洗的衣物和别的旅行用品，也没有金银财宝或者银行存单，内容物稍微有点出乎意料：是一台已经上满纸带和魔石的分析机，下面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手稿。
玛奇玛从箱子里取出一卷线缆，将一端连接到机器上，另一端扣上了她脖子上戴着的蓝丝项圈。项圈立刻被魔力激活，一圈淡淡的金色光芒亮起，而机器也开始咔哒咔哒地运转。说实话，我编程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压根不可能看一眼打孔纸带就能理解现在机器正在启动什么魔法，但是我突然心中猛地一空……
仿佛那个时候的重演。
原本以为是空气和水一样，已经当成理所当然的存在，只道寻常，却不知已是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