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斯帝德视角】
今夕是何年?甲龙历408年。
与鬼神马耳他切磋过一场,约定未来要借用他的力量之后,奥尔斯帝德离开了鬼岛。在重访魔大陆之前,目的直指全世界难度最高的迷宫——天大陆的「地狱」。
天大陆同时与北方大陆和魔大陆相接,悬崖峭壁环绕,海拔三千米以上,自古以来人迹罕至。
《佩尔基乌斯的传说》中,在拉普拉斯战争的年代,佩尔基乌斯曾经从魔大陆启程攀上这里,获取隐匿于此的秘术,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之一。这里的城镇居住着天族的遗族,他们与世独立,崇拜着佩尔基乌斯,也受到他的关注和庇护,因此天大陆大半可以说是那位甲龙王的后花园。
未跟主人家打招呼就擅闯这里,很有可能被视为敌对的行为……不过,奥尔斯帝德不在乎。就算同为龙族,他也没有必要与佩尔基乌斯维持什么关系。反正在对人神的最终决战之前,终究得先杀死佩尔基乌斯,取出五件秘宝之一,拼凑通往无之世界的钥匙。
如此傲慢而霸道的作派,并不是对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成立,哪怕那些有头有脸的强者,招式如何,弱点在哪,他都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孤独轮回中牢牢记住。
奥尔斯帝德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周目的轮回极其特异,与过去的无数次轮回大不一样。如果这一次也失败,是否还有下次机会,他的心里不太有底;但就算有,说不定这次能够遇见毫无印象的人,获取闻所未闻的情报,增加最终决战的胜算。
当然,记忆中的情报不再那么可靠的话,翻车的可能性也增加了不少。有必要拉拢更多的高端战力——哪怕是付出一定风险,接触那些很可能是人神使徒的家伙。
盘踞在天大陆地狱迷宫深处的「冥王」毕塔,便是其中一员。
在渡过最初的适应期、掌握力量后开始满世界乱窜时,奥尔斯帝德也不止一次攻略过地狱迷宫,更是因为毕塔的缘故,好几个周目饮恨而终。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奥尔斯帝德坚如钢铁的内心并没有半点动摇;他反倒要感谢毕塔那阴险的能力,让他有机会审视自己的内心,完成超越自己过去的试炼。
思绪万千的奥尔斯帝德,孑然立于远离天族城镇的断崖之上,沉默地注视着云海与大地。苦寒的劲风之中,云层飞快流转,草木为之摧折,奥尔斯帝德那皮革制成的粗犷白色大衣,也如同旗帜一般猎猎作响,而旗杆却巍然不动。
风声模糊了魔物的啼声和脚步声。一群约十几米高的鸟型魔物,从奥尔斯帝德的身后围成半圆形迫近。尽管面前毫无退路,奥尔斯帝德仍然不为所动,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嘎嗷嗷嗷嗷——!”
打头的那只魔物,向眼前渺小的家伙发出咆哮。换作一般的冒险者,说不定鼓膜都要迸裂,更不可能鼓起勇气对围猎自己的魔物举起兵器!
然而,正如同一个人拍死一只蚊子不需要讲究什么勇气一般,奥尔斯帝德仍然不为所动。他淡定地转过身去,用打量虫豸的目光打量着这些魔物。
“天大陆的「巨鄂」,是A级还是S级来着?罢了,没差。”
他甚至没有碰自己的佩剑,只是侧身站定,摆出拳头,整个人如同弓弦拉满的箭矢。以巨鄂那颗与庞大身躯毫不相称的小小脑子,视觉中枢里的那个虫子一般的小东西,不管怎么动都无所谓——
至于它才是虫子的事实,它自己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品鉴。
被巨洞贯穿全身的它,片刻以后才如同断线的傀儡一般扑倒,赤红的血液和肉块四下飞溅。剩下的巨鄂们呆呆地望着一瞬就被打烂的同类,以及那个仿佛刚才起就没有动过,那看似渺小的白色身影。
“风紧扯呼!!!”
对于巨鄂这样位居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它们的啼声里大概不会有这样的词组。然而,不需要任何沟通,它们在同一瞬间达成了共识,卯足了出生到现在为止的全部力气,以自杀式的俯冲,从那个白色死神的两翼冲下断崖!不论触地前能不能滑翔成功,只要视野里不再有那个令它们胆寒的身影,就是胜利!
“……不如赤龙山脉的那些家伙聪明。”
奥尔斯帝德没有追击的兴趣,只是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毕竟这一回也是‘头一次’登上天大陆,对我的恐惧完全不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不以为意,继续思考着地狱迷宫和冥王毕塔的事。
身为黏族的毕塔,本身并不是那么能打的家伙。但毕塔能够控制两种东西:瘟疫和幻境。尤其是操纵幻境的能力,从人的记忆中,预判可能会发生的未来,掺入人未曾满足的欲望,营造出牢不可破的囚笼——未经准备的人,多半会在其中沉溺至死而不自知。
“真是讽刺啊……”
回忆起不成熟的自己着了道的经历,奥尔斯帝德也不由得面露苦笑。
未满足的欲望是什么呢?
是击败人神,完成龙族万年来的夙愿吗?不,他一次都没有梦见自己打破世界的障壁,把人神踹在地上尽情摩擦的场景。
是一统世界,凭借无双力量作威作福吗?不,他一次都没有梦见自己从幕后走向台前,君临六面世界,极尽荣华富贵的场景。
还是说,像其他英雄的传奇故事一样尽情冒险,或者邂逅自己倾心的红颜知己呢?这些事情,他同样没有梦见过。
这台为讨伐人神而雕琢出来的杀戮机器,梦见的场景距离自己活跃的年代,已经不知道早了多少年。
那场梦境里,天空是山,地是天空,长着鳞片的人们与巨龙一同栖息。自己只是个懵懂的孩童,甚至尚未领取奥尔斯帝德之名——毕竟龙族的生涯如此漫长,大多数事情上,他们是很不着急的。
父亲和母亲的面孔都已经无比模糊……不过,他还记得父亲是初代龙神,母亲是真·人神之女,自己是备受瞩目的孩子。庆祝自己顺利出生的庆典持续了十几二十年,就连其他世界的众神也纷纷献上祝福。
而他自己也符合着父亲和母亲的期望,符合族人的祝福,普通地长大了,普通地成为与二代目之名相称的优秀人才——诸如文字、历史、世界、立场、上下关系、礼仪、产业等龙族的一般常识,以及魔法和战斗的水平,在自己同辈的孩子里都当之无愧成为第一。
并没有突如其来的谋杀,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战争与毁灭。未经任何戏剧性的展开,普通地成为下一代龙神,接过父亲肩上的重担,为了亲人和其他族人的福祉往返龙界和其他世界。并不是从未遇见任何挫折,不过自己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啊。
要是那些在乎自己、自己也在乎的人们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要是自己还有机会,用自己的努力和实绩,在他们活着时回报他们就好了。
而不是——在他们都早已作古的时代,身负复仇的遗愿而机械地行动着。
这就是属于龙神奥尔斯帝德的,无聊而又无处可觅的梦境。
而最令人难过的一点,莫过于——相同的梦境在品鉴不止一次以后,他那越发坚硬的内心已经开始对其免疫,仿佛父母双亡,身死族灭才是理所当然的下场一般。
“更不用说,我也没有必要如同毕塔期望一般,从第一层开始攻略起……以至于疲劳到为它感染我、制造幻境提供条件。”
奥尔斯帝德从大衣中抽出一柄太刀。他的目光锁住峡谷对面,另一处峭壁表面的洞穴——那就是地狱迷宫的入口之一。
“也许把它留在手边,稳扎稳打地攻略,还可以为日后的战争多留一分力量……罢了,时不我待,也许人神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增加力量。”
奥尔斯帝德眼神一凛,手上一振,那柄太刀的刀鞘顿时碎裂,崭露出如翡翠般碧绿澄澈的刀刃。
“「辰时雨」,四十八魔剑之一。真的有与魔剑之名相称的威能吗?藉此一击,揭晓答案……”
并不是以挥刀的姿势使用它,而是以投枪的姿势,居高临下,全力一抛!下一瞬间,山岳自上而下化为齑粉,蘑菇形状的粉尘云朵冲天而起。
“十二层地狱,这就全部粉碎了吗?”看着哪怕在人魔战争期间也罕有的震撼场景,奥尔斯帝德也露出了些许惊叹的表情。
“要跟那家伙对话,看来得准备簸箕和铲子回收一下了。唉,但愿剩余的部分还够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