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雅父亲视角】
“你那日积月累的进步,你那引以为傲的技术——全都是不值一哂的幻觉!”
自从遇到那群不速之客,在切磋中用上水神流奥义以后还是毫无还手之力地扑街,道场师范的耳边,便时刻回荡着那个女人的低语。
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他很想对自己说,那个女人是怪异中的怪异,完全不可用常理度量,被她击败也完全不是个事……然而,久远的过去,还在与克莱因一起冒险、一起接受水神列妲·莉亚的教导时,因为“将败北归咎于对手的强大”,已经被列妲大人狠狠地教训过了。
承认吧。如果他还在以剑士自许,那和平的日子于他而言既是营养,也是毒药。安宁的家庭生活,让他的精神得以疗养,然而他的剑——变钝了。
本应削斩人和魔物的剑,对着空气、对着木桩挥舞,又如何能不钝呢?并非以命相搏的战场,而是从不流血的道场,又何谈剑术的境界呢?那天,那个女人一定是觉察到自己仗着“技术”带来的优越感,空口说出大话,却没有真正将性命置于死境,看到了那样乏味的“剑”,才打起呵欠的吧?
如此未经锻炼的身体,却蕴藏着那样的破坏力。
如此玩世不恭的眼神,却透露出那样的洞察力。
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那个“女人”,如果真的可以用这个词称呼……她到底在什么国度长大,经历过什么样的冒险谭,才能达到如此境界?为何她的名字,又从未在王国的江湖流传过呢?
当然,一切的疑问要想得到解答,还得先从眼前的人间地狱活下来再说。
师范再一次用出水神流的奥义「流」,剑光流转之处,扑上来的猛攻斗犬又一次断成两截,拖着喷血的肠子飞到他的身后。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朵莉丝的双眼已经失去了高光,握着铁剑的手颤抖不止,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恐惧。尽管这些日子以来,这孩子一生悬命地入门剑术,然而不光是水神流,任何传承至今的流派,其技术都不可能是个毫无资质的小姑娘几周就能迈过的门槛!
可怜的小姑娘……她那副柔弱的身体,配上重量与她不相称的剑,且不提挥砍了,哪怕动作完全走形到把剑当成枪来用——能顶着恐惧正面把扑来的魔物怼回去,甚至刺死了几只,以菜鸟而言已经是相当令人侧目的成绩了。
这改变不了这小姑娘要是单打独斗,早就填了魔物牙缝的事实。那个女人将她扔到真实的战场上,想来比起她的技术,更想要磨练她的觉悟吧——不论谁面对这种能登上史书级别的兽潮,只要活下来,都一定会收获不可计量的成长!
当然,包括他自己在内。
玛奇玛,你看到了吗!!!
你这天生的强者,一生也不可能触及这份喜悦——曾经每次提剑相对时,都要强忍恐惧的魔物,不知何时起,在剑下不堪一击!这份努力以后成长起来的实感、被辛苦积淀的技术所回报的喜悦!
明心见性,念头通达。终于能够将这份技术贯彻到底,寻回身为剑士的骄傲!
“啊啊,至福……”
身体虽然在不住地流血,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高亢,甚至一边砍杀扑上来的魔物,一边呢喃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仿佛置身一片花田,何等芬芳,何等赏心悦目——
然而,师范眼中那些到处绽放的花朵,真正的材质是血肉,是不再鲜活的生命。
【朵莉丝视角】
将库存的「just we」一次性全部打光,是彻底的失策。
确实,来袭的猛攻斗犬并不是直感特别敏锐的魔物,不会特地闪避炸弹,开场使用的效果相当惊艳;然而面对这个数量级的袭击者,根本做不到一波带走,反而还大大激发了它们的凶性!
镇上也没有特别强力的魔法师。在兽潮面前,无论是她射出的炸弹,还是其他人咏唱的魔法,如同落进湖泊的石块,就算一时溅起的水花再大,也终将消弭于无形。
当魔物的包围圈骤然紧缩时,真正的地狱,在她的眼前徐徐展现。
人类与魔物之间的搏斗,最残酷的地方是什么?是数目的悬殊,还是体格的差距?
答案是——人类必须次次幸运,而魔物只需要幸运一次!
这里不是道场,不管是谁倒下以后,等待着他的不是休憩和训斥,而是死。被咬伤、被抓伤、被撞倒……只要一招不慎,结局便已经注定!密米尔大概已经在全力施放神圣术了,然而他顾不了整片战场,也救不了所有的伤员。
这里早已没有统一的指挥,因为没有人有发号施令的余裕;就算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将扑来的魔物击退、斩杀,时不时会传来一声短暂的惨嚎,代表又一个人被魔物扑倒,防线上又撕出一个口子——
到底经过了多久呢?一开始是为了保护而战,现在是为了生存而战……朵莉丝仗着师范和几个同僚的掩护,奇迹般地维持到现在没有死,甚至亲手杀死了几只猛攻斗犬。然而这无济于事,就连精英汇聚的这里都已经全灭在即,小镇里正在发生什么,她光是一想象,心脏便被深刻的恐怖攥紧!
这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啊。这是属于她的试炼,所有的辛苦和危险,都只应归于她一人的头上,这里的人们是无辜的!就算都是可以弃之敝屣的素材,可难道不是让他们活得更久一些,才能发挥更多的价值吗?
“你到底想的是什么啊,神(玛奇玛)大人——!!!”
【玛奇玛视角】
伴随着朵莉丝声嘶力竭的呼唤,小镇里之前传出巨响的地方,有什么相当不妙的东西,正在酝酿之中!
从高空坠落,并在那之前已经死亡的雪龙兽。它砸出的深坑里,已经血肉模糊、难以分辨出人形的那坨东西,正在重新站立起来——与其说是站立,不如说是堆叠起来,更加合适?
骨骼正在重新塑造。内脏正在重新成形。肌肉正在重新勾连。皮肤正在重新铺张。
仿佛连那身西装都是“皮肤”的一部分,早已破烂不堪的布条被吸收殆尽,再次在她的体表展开。
曾经被血块粘连的绯红长发,再次柔顺而飘逸起来,无风自动,美丽而摄人心魄。
以玛奇玛之名自许之人,痛饮鲜血,再次站立于大地之上。
头脑大概已经从那嗜杀的狂热状态中冷静下来了。留在意识之中的是什么滋味呢?大概,并不是“胜利,然后支配”这么简单的喜悦感。
食髓知味。
如此酣畅淋漓地解放恶魔的权能、纵容恶魔的本能,爽是彻底爽到了,然而自己愉悦的阈值,也被彻底拔高了。从现在起,对这种杀戮行为的渴望,将与她如影随形。
如果她不能、或者不想对抗这样的冲动——我不想说得太失礼,请为六面世界准备一个电锯人……
“day0,打卡!”
伴随着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她的心中回荡着一丝苦涩的感觉。玛奇玛啊玛奇玛,不要再被这具身体的本能牵着鼻子走了,你应该是地上最自由的女人才对!
从明天开始,要自律,不能作出吸血之类有违人类矜持的行为了!
不过按天数来算的话,反正今天恶例已开,吸两次跟吸一次也没有太大差别吧?这不是纵欲,是必要的工作;毕竟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个小镇上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引发如此规模的魔物暴动,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了。
玛奇玛蓦然睁开双眼。昏黄的光芒,亮度甚至比在天上战斗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下一瞬间,她朱唇轻启,说出一句命令:“死。”
整个小镇内外,几乎所有仍然活着的生物——其中的人类,随着支配之权能的松动,如同溺水者抓到救生圈一般,彻底放松下来,跌坐或跪坐到地上!剩下的魔物,就连哀鸣的余裕都被夺走,身体迸裂倒下,汇聚的血液向小镇中心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