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囫囵吞之

作者:CtOstinato 更新时间:2021/9/27 23:28:55 字数:2683

【密米尔视角】

特内贝镇被全灭以前,密米尔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一次人间地狱。并不是指玛奇玛带给他的感觉,而是在那之前很久以前的事——他成为冒险者之前的事。

密米尔来自阿斯拉王国东方的米尔波兹领地。与靠北的多纳提领地和菲托亚领地相比,米尔波兹领地的魔物强度和密度都不怎么样,而且盛产葡萄酒,是个丰饶的好地方。东边隔着赤龙山脉就是纷争地带,所以王国在这里姑且还是有相当规模的屯兵,而在卫兵的活跃下,这里基本上也没有太多冒险者的用武之地。

距离战火烧到王国境内,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一切安好,直到一场毫无征兆的兽潮席卷了密米尔的故乡。熟悉的街道中,哭嚎声绕梁三日;那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十不存一。

密米尔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安葬了自己的家人,然后远离那个伤心之地。反正那时的心情里,一定没有半点信仰心吧,哪怕他在信仰米里斯教的社区长大。

那些淳朴善良的人们,究竟犯下了怎样的大罪,才会遭遇这样的灾厄呢?他们虔诚地信仰着的,又是何等虚伪的恶神呢?

然后,流浪途中的他,在梦中遇见了一次——以圣米里斯之名自许的“神”。

那处纯白的虚假空间里,他捶胸顿足,向“圣米里斯”大发脾气,质问他为什么要降下灾难。而对方是如何回复的呢?

“密米尔,你这小信之人啊!我且问你,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会将他放进密室的笼子里养育他,让他不愁温饱地终此一生吗?”

不会……倒不如说,为什么问这个?

“孩子要想成长,必定要离开庇护,去经历一切困苦与危险。我若让地上之人永远风调雨顺,与囚禁孩子的愚徒又有何差别呢?”

就算你这么说……死了!全部都死了!而且不会复活!

面对密米尔的诘问,那个自称神的家伙恶意毕露:“与其说是死去,不如说是回到了本来的姿态而已呢。在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之中,‘活着’的事实本身,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奇迹了哦?不信你看——”

那之后的记忆只剩只鳞片羽,不过这算是神大人的温柔吧;毕竟要是完整地回忆起来,密米尔的意识一定会沉溺在狂乱之中不可自拔!他至少还记得,在窥见那份无比沉重的真实以后,他的心中,已经只剩下感激——对那个暧昧的身影,发自内心的感激!

回到现实中,密米尔因为被巩固的信仰心,无师自通了神圣术。如果去米里斯神圣国,谋到一份旱涝保收的肥差不在话下,然而在离别之前,那个影子不经意地透露过,神圣国的使徒已经多到令祂厌倦……那就换个方向吧。往危险的地方走,往魔物更多的地方走,将神的馈赠使用到极致!

那之后的密米尔,途经王领并北上多纳提领,结识了伙伴,成立了公会。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段危机四伏但却快乐的冒险生涯啊。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未来不外乎两大结局:要么上了年纪以后,在哪个小地方的教会安顿下来做个神父,要么在某次冒险中一着不慎,成为魔物的食粮,原本本来的姿态。

在卢米埃镇北部的原野,遭遇魔物的他,本来身心都已经为后一种结局做好准备了——直到那个“女人”和她的眷属们出现,抬手便消灭掉能团灭掉小型精英团队的变异魔物。

如果说那不可思议的魔道具,算是停留在尚可理解的范畴以内的强大,这之后,那个“女人”的眷属为了保护相识只有短短数天的他们而捐躯,然后被起死回生——那本应是神级回复魔法的领域,是最上级的神迹与馈赠!

那个行使神迹的“女人”是神吗?拜倒在她脚下的密米尔,渴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远在天边,只能梦中相见的神;近在眼前,对他发号施令的神。无论哪一边,都有着他无法抗拒的力量,是要停留在“常识”的这一侧,还是要作出信仰之跃呢?这样的选择题,对密米尔而言实在是过于沉重!

一山不容二虎。六面世界这个狭小的箱庭,不可能长久地容纳许多论外。

“总而言之——最后胜出的那一方,就是真正的神,能托付所有信仰的所在,我说得没错吧?”

在纯白的空间里再次相遇时,“圣米里斯”将他的那点小心思娓娓道来,他立刻惊怖地跪求饶恕。“圣米里斯”没有置气,而是向密米尔陈述那个“女人”的来龙去脉。

六面世界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世界,种族、语言、社会,都与这边大相径庭。其中有一个尤其危险,里面的恶魔肆虐人间,不仅拥有千奇百怪的权能,而且几乎不可能被完全杀死。

那个世界的整个人间,都是恶魔们玩乐的后花园。它们已经不满足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将目光转向了本不属于它们的时空——很遗憾,六面世界便是其中之一!

“那个‘女人’的真实面目就是恶魔!她在启程之前,在所有的恶魔之中,也是最强而有力的个体之一!”

启示录里的种种预言,难道都是恶魔降临之后,将要发生的场景吗?

“没错,她就是启示录之「兽」!”

“圣米里斯”宣扬那个“女人”的恐怖、亲切地将以毒攻毒的恶魔召唤教给密米尔。临别之前,祂拍了拍密米尔的肩膀:“不要太有压力了,密米尔——那个‘女人’与其说是世界大战中的先遣队,说是矿井里的金丝雀,大概更合适!”

矿井?金丝雀?我不明白……

“一个比喻而已啦,我的密米尔。你是阿斯拉人所以不甚清楚,要是你在说兽神语的地方长大,跟矿坑族打过交道,你会明白……将装着金丝雀的笼子垂进地底,根据它的存活与否,排除有毒气的矿坑,是矿坑族人人皆知的技巧哦。”

或许因为这个消息过于震撼,密米尔张口难言。

如此不可理喻的强者,竟然只是探路的实验动物!?到底是什么样的笼子束缚着她?而操纵着那不可视之锁链的存在们——自己这边,真的有半分胜机吗?

“如果让她在地上称心如意,或者死去,恶魔们都会纷纷下场,我们就都要大祸临头了!然而不用担心!我们要做的,只是利用她自身的脆弱来对付她,将她永久地禁锢而已~”

临别时,最后看见的那副笑容,似乎多出一丝莫名的感慨:“这是为了保护我们……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呀!”

……

恶魔召唤的术式,早已激活了。没想到有这么恐怖的副作用……密米尔带着苦涩的目光,注视着这处人间地狱的残迹。

这是必要的牺牲。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圣米里斯大人,和祂不知名的其他使徒们好了……还有许多想要传达的话,比起这副困于肉体的形态,未来还会有更合适的时机,可以一吐为快吧。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

墓园之中,密米尔假意顺服的便宜主人,背对林立的十字架,俯视着身负诅咒,已经濒临回光返照的他。初升的阳光透过她投下的阴影,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粘稠、更加浓重;被那阴影笼罩的密米尔深吸一口气,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死者成为生者的力量……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呢,玛奇玛大人?”

玛奇玛不悦地一咂舌:“为了你的精神卫生考虑……我建议你往更诗意的方向去想哦~”

果然!

恶魔的头衔,绝不是浪得虚名!

短暂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面对不可理喻的强者,密米尔露出了近乎无所畏惧的笑容:“你说得好,你说得好啊!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力量,你这恶魔!”

“什么!?”

也许是她心存疑虑,也许是她身心疲惫——在她的拳风撩到密米尔的面庞之前,后者已经献上谢幕的台词:

「梦魇——囫囵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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