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视角】
人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之物,可他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要置人于死地,宇宙不须全力全开,一口气、一滴水便已足够。
就算被宇宙毁灭,人仍比毁灭他的存在高贵。因为他能认知到自己赴死的事实,以及二者悬殊的差异,而宇宙自身,却浑然不知。
呵呵。如果事情真的这么单纯就好了。
……
正体不明的混沌之中,没有任何的参照物。没有光照,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可以被意识捕捉到的外部刺激。
他已经平静下来。
换作他印象中,真实世界里的一般人,会怎么样呢?
短暂的感官剥夺,姑且还有益于冥想和放松。随着时间推移,焦虑感将会呈指数级上升,以至于人脑会在没有入睡的前提下,特地编造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和幻听。
感官恢复的瞬间,没有一个人不会被如蒙大赦的情绪淹没!在经历再次学会说话的精神复健以后,被再次扔回黑暗中的恐惧,会使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不见血的人道主义酷刑!
如果只封闭一部分的感官,留下一些关键的——也就是触觉——那么人脑将会格外珍惜、并且放大仅剩的感官传来的知觉。也就是说,感官剥夺除了酷刑的一面以外,还有大人的玩法这一面。
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些冷知识?该不会过去真的品鉴过?答案是YES。当然,对于母胎单身,纯洁到死的他,曾经品鉴的,当然不是大人之间激烈的play。
比起当下的事态,他在青少年时期所经历的感官剥夺,实在是小儿科。
在设施中接受研究、在设施之间被转移时,使用苯佐卡因麻痹触觉,插管维持生命机能,经颅电刺激维持清醒,全身浸泡在富氧的全氟烷封闭舱内——
并不是很高深的技术,也做不到完全的屏蔽。就算如此,据他所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份套餐的招待下坚持哪怕半天。除了他以外。也就是在那些时候,他隐约确认了自己的精神超乎常人的一大特质:想象力。
”这我也做得到啊!“
一定会遭到这样的反驳吧。归根到底,是个人都会有想象力,可他想象力的纯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思维殿堂」(mind palace)。
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时代便有记载,将记忆分门别类,在假想的空间里放置。当思维迈步于熟悉的房间,关联的记忆将会自然浮现。漫长的狩猎时代,将对空间的敏感性刻进了人的DNA,所以借助空间记忆增强一般记忆,是很合理的技巧。
在假想的空间里,除了放置记忆,能做的事情还有太多,每个人都是言出法随的神。不过,那样的空间缺失了许多细节,也无法持续太久——如果说思想是一根芦苇,那么芦苇必须扎根于大地才能存活。物理意义上容纳着一个人的世界,就是那片大地;它供给那个人的营养,是海量的资讯。
当营养的供应中止时,他可以自己合成。
……
他的思维开始活络起来。
活着时多少已经有了经验,可是在失去对外部的感知时,恐惧仍然伴随着自己。这是不成熟的表现,不符合他一直以来自诩的靠谱成年男子这一形象。
跟过去经历的那些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呢?
那些时候,在被关进那片黑暗之前,他很清楚,自己很快还会重见光明,自己要做的,无非是在短暂的休假时间里,靠想象力给自己找一些乐子。至于现在……真实的身体,大约的确已经凉透了,如果无法再次回到那个虚拟的世界,那么他所剩的全部,便只有他的思考、他的想象力。
心中想要诉说的,除了遗憾,更多的是感谢。不知道为什么,早已不起眼的自己,还会被这样大费周章地投放到虚拟的世界里;“游戏”的历程十分短暂,也绝对说不上没有缺憾,不过自己确实乐在其中啊。
如果有下一次机会的话,是不是应该更加认真一些、更加拿出真本事呢……说起来,“游戏”的世界观就是《无职转生——到了异世界就拿出真本事》。真是奇妙的巧合啊。
无法发声也无法对话,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次上线,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是须臾还是永恒。除了等待,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想象吧。再次造访自己的思维殿堂,这次不是为了度假,而是度过自己临终前最后的时光——
他的思维殿堂,是怎样的场所呢?人来人往的街道?钢筋水泥的丛林?都不是,而是他从未实地拜访过、大概也在现实中不存在的地方!
要有光。
这之后将要创造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只是一个狭小的箱庭。想象中的光芒,也并非为了开天辟地,只是从虚假的通道出口投影而来。
他朝着那处光,行走在黑暗的通道之中。随着想象力的活跃,各种各样的细节正在飞快地补全,从脚下所踏的砖石,到若隐若现的人声!
从通道的尽头出来了!
来自观众席的嘈杂声音更加清晰可闻,不过他没有立刻抬起头去看那些观众,毕竟就算认真去“看”,观众们也看不出什么独特的体貌和面相,就像物语动画里的路人一样符号化。没关系,这里的观众尽管从“设定”上而言来自五湖四海,背景迥异,只要坐在这里,他们的身份只有一个——品鉴竞技的乐子人!
走到竞技场的沙地上,他既不理会观众席,也不理会对面,而是蹲下身去,将一只手**沙子中轻轻拨弄。指间能感受到的除了沙子,间或还会有一些异物,不用睁眼看他也知道,自己想象出的异物是什么——
是牙齿。是骨片。是昔日在这处大竞技场里战斗的武道家们,挥洒汗水、挥洒鲜血、挥洒生命的证明!
不仅诉说着战斗的残酷,而且将本来冰冷的沙子赋予温度,这块狭小的沙地,灼热的程度已经不在烈日中的沙漠之下!
接下来的战斗,他,或者他的对手,也要用自己身上的什么部件,为这块竞技场增添新的底蕴了吧。
大概是最后的一场战斗,那就让它最盛大的一场!至于这场战斗发生在哪里,是在他的颅内,还是在赛博空间之中——他根本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
从常识来讲,这一定很奇怪吧!在和平的国家、和平的时代长大,有着一般程度常识的人,他的思维殿堂,为什么是以命相搏的竞技场?
是因为欠缺什么,潜意识之中就想要补充什么吗?大体来讲是这样,那么他的内心欠缺着什么呢?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这都完全没有关系。他从小就是个心智早熟的家伙,在严密而周到的监管之下成长起来了,成为一个靠谱的一般成年男子。
就算从未被拥抱,连牵手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都从未有过,他也并不在意。要是一个一般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长大,除了如影随形的焦虑和抑郁,那个人的衣橱里,也一定有一个抱枕、一只玩偶、哪怕一条毛毯也好,作为精神的支点吧。而他不一样。
早熟的他,不需要被安慰,也不需要被鼓励。不需要在情绪低落时被什么人拥进怀中,也不需要在成长的早期,以亲密关系作为精神的养料!
人与人之间,最亲密的接触,是什么样的呢?是亲人之间还是恋人之间的互动呢?
他的答案很简单——以命相搏的斗士之间,肉体与肉体的冲撞,才是最亲密的接触啊!
不需要幻想的朋友和恋人。只需要幻想的对手,相互殴斗到彻底失去意识,精神的养料便已经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