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基列奴,之前你说的,剑术并不是打得越多就越能进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起来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平静下午,我和基列奴并排行走在郊野。虽然都佩戴着剑,并不像之前那样赶赴决斗场,也没什么高亢的氛围,就那么休闲地散着步,聊着剑术相关的事情,间或跟擦肩而过的村民打打招呼。
“有点怀念啊,年幼的我在剑之圣地跟随师父修行时,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基列奴回忆起了更久远的往事,不过神情不再感伤:“师父告诉我们,‘剑术’是合理性的总和——从呼吸的节奏、移步的步调、攻守的时机,直到挥剑的动作,方方面面都需要合理性。”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不过我没有当场吐槽,而是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那么,如何达成合理性呢?练习,练习,不断地练习,将合理的剑招化为自己的本能……怎么会有那么简单!”
基列奴微微一笑:“对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小弟子,师父抛出了问题,但却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让我们自己思考,然后按自己的步调去练习;他会解答我们在‘技术’方面的疑问,也会充当我们对练的对手,但不会给出在那之上更具体的方针。他只是从旁观察我们而已。现在回忆起他的眼神来,他看我们的眼神,与其说是看自己流派的弟子,更像是在看他用来辅助自己修行和证道的实验品……不过我学到了一身好剑术,也没有付过学费,倒也没什么立场指责他老人家呢。咳哼,跑题了跑题了……”
“那时的你,究竟是怎么做的呢?剑神观察你以后,又说了什么呢?”
“每日数次,将心思从剑术移开,休憩片刻,料理现实中的琐事;剩余的时间,我一门心思地扑在剑术上,不论是空挥还是对练的次数都少不了。从旁人的角度看,同期的弟子……不,整个道场大概我都是最刻苦、最投入,也最有前途的后辈吧。”
要是那么小的年纪就对剑术那么投入,再加上兽族这么坚韧的身体,为什么现在只是剑王呢?当然,我没有吐槽出来,而是静静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样单纯的时间一转眼就过了三年,然后师父将我们召集到一起,检验我们练习的效果。沾沾自喜的我,被另一个同期的人族弟子打哭了,而在我眼中,那个小姑娘的锻炼时间甚至没有我的一半多!那种怀疑人生的感觉,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呢……”
年幼的猫娘基列奴,故作坚强以后被撕破伪装,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嘶……打住打住,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是正经的教学时间呢!
“面对哭闹的我,师父是这么宣告的:‘基列奴,你很怠惰!’”
明明那么刻苦地练习了,但却很怠惰吗?听起来像是睁眼说瞎话,然而我灵光一闪,隐隐猜到加尔·法利昂那句话背后蕴含的真意——
“是哪方面怠惰了呢?是听讲不够认真吗?是锻炼时间太少吗?是挥剑动作放水吗?不,都不是……归根到底,那时我只是个精力过剩的泰德路迪亚族小孩,练剑要是不爽,怎么可能坚持那么久呢?于是问题来了——我练剑确实练得乐在其中,而且自以为是在努力,在进步,那本身就是一种怠惰。”
基列奴停下了脚步,注视我的目光似有所指:“勤于练习,惰于观察和思考——去观察自己的身心和动作,去寻找、去承认每一个‘不合理’的地方。你也许觉得这是教导者的责任,我一开始也这么质问过师父,他老人家告诉我:剑术的师范只能教导‘技术’,而从‘技术’到‘技能’之间的路,没有人可以替代你走过!而一味地在**驱使之下的修炼,跟蒙着眼睛赶路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说……”
“所以说,现在你一心想要学剑,可是驱使着你的动力是什么?别拿鬼话糊弄我,你就是想要破坏、想要发泄多余的精力吧?那样的话,不管你怎么‘刻苦’,怎么在其他方面是个天才——身为剑士的道路,你是一定走不远的。”
基列奴的总结,让我除了苦笑,一点都没法出言反驳:“鲁迪乌斯,练剑过程的辛苦,你真的有足够的觉悟吗?这份辛苦,可根本不仅仅限于身体的疲劳哦?”
“呀咧呀咧,我都不知道,基列奴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啊疼!别打头啊!”
“待会可得好好说说保罗,这家伙究竟把我说成什么无脑筋肉笨蛋了……我是不如一般人脑子好使,可至少剑术这件事,这件贯穿了我大半辈子的事,我都不能说出点所以然?我基列奴·泰德路迪亚也不至于笨到那个份上吧!”
“说的是呢……基列奴。总之,请让我先向你道个歉吧!”
说完以后,我将木剑挎回腰间,向她郑重其事地一鞠躬:“虽然一开始拜托过你指点我剑术,可是只有现在,我才真正发自内心地将你当成剑术师范!拜托了,请指导我吧,基列奴·泰德路迪亚!”
“哈哈,那还用说!抛开你是保罗他们的孩子不提,我自己都有点期待,你继续练剑能练到什么境界了……”
怎么说好呢?有一种拨云见日一般的爽朗感觉,盘桓在我的心里。
一方面是基列奴的点拨——我确实真心想要学好剑术,也有相当的心理准备,知道剑术不是什么不用很麻烦很累就能上手的便宜技术,可是‘勤于练习,惰于观察和思考’,她的这句话就像闪电一样惊到了我!按照现代人的话来说,我虽然辛苦,但是仍然停留在舒适区以内啊!
另一方面,哪怕上辈子打过很久交道,我仍然了解到了基列奴新的故事、新的思考。我对她根本没有恋慕之心,可要是我上一辈子的经验能全部活用,她被我单方面看透,我只会把她当成搜刮剑术知识的便宜老师……那样的话,不能说没有心理负担呢。
不仅是基列奴,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熟面孔。这一次的人生,大概我也有机会像这样,与他们相处,获得对他们更多的了解,多到让他们在我的面前再次鲜活起来,多到足够让我不再俯瞰他们?前世人生经验,其价值的消退固然令我惊慌不安,可是对那些经验的依赖,何尝又不是一种让我沉浸在复仇大业的舒适区里的“怠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