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杰路德视角】
晦暗之剑。锈银之剑。与「月光骑士」这一敞亮的外号并不相称之剑。
这是瑞杰路德·斯佩路迪亚与琪格菲尔特交手时,心中浮现出来的评价。
并不是字面意义上说,那柄剑的外观并不入眼。琪格菲尔特似乎有意保留实力,出剑的速度不算顶尖,所以瑞杰路德仍然可以用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武器:白色的剑刃,不像一般的金属锻造的剑一般反射光芒,更有一种类似瓷器的质感。
就算没多少艺术细胞的瑞杰路德也要承认,那柄剑着实漂亮,而且在琪格菲尔特的手中挥舞,也全然不如陶瓷一般脆弱,他的战斗直觉一直引导他避其锋芒!他不由得想起死于拉普拉斯战役之中的先代矿神,那个矿坑族的冶炼大师生前最后一件作品,也号称是力量在金属制品之上,连名震天下的尤里安·哈利斯也要甘拜下风的神剑!
美丽的剑,配上美丽的主人……很可惜,她的一招一式,她所有的神态和动作,都感受不到任何剑士的骄傲!瑞杰路德并不懂微表情为何物,但从战争年代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不经细致的思考,通过本能捕捉对手剑招中的细枝末节,揣测对手的心态,这是理所当然的技能,也是他比起言语,更喜欢用手上的兵刃交谈的理由!
眼下与他打得难解难分的对手,她的实力已经毋庸置疑。然而,她的“意志”却晦暗不清。
名为“意志”的虚无缥缈之物,是剑士跨越从“技术”到“技能”之间的沟壑所必备的桥梁!无论是为了复仇、为了成就大义,为了出人头地,还是单纯钟爱战斗……不同的“意志”加持下,剑士在厮杀之中都会凸显不同的气质!
瑞杰路德与人族的英雄战斗过,与魔族的盟友战斗过,其中持剑者不可计数。他本以为自己身经百战,交手几回合便能将眼前少女的过往猜个大半……看来没有这么简单呀。
「月光骑士」琪格菲尔特。
恐怕那个称号和名字,都和她此刻展现的剑技一样,是伪物吧。
“铛——!”
枪与剑同时向上挑起,枪刃和剑刃正面拉出的一串火花,眨眼之间消散于无形。同时消散的,还有双方的斗争心。
“好剑。好剑术。”
“彼此彼此。不愧是斯佩路德族,「Dead End」的称号,不全是吓出来的吧。”
瑞杰路德和琪格菲尔特都收起了自己的武器,平和地对视着。
……
洛因和洛嘉莉夫妇的家里,正在为准备寄宿的来客准备晚炊。
熟人瑞杰路德姑且不论,以米格路德村一般的风气和经济状况而言,并不会随意收留过路的旅客。好在琪格菲尔特她们出手阔绰,早就付出了大把的绿矿钱,可疑的路人很快变成了可亲的客人……大概就是这么个展开。
锥形的塔吉锅里炖着美食。尽管塔吉锅几乎不会漏出多少水蒸气,兴许是因为刚才比试久违地舒展了一番手脚,瑞杰路德仍然能敏锐地嗅到一股肉香。
“稍微有点奇怪是吧。”盘腿坐在锅边的琪格菲尔特,抛出了话题。
“什么奇怪?”瑞杰路德问道。
“当然是用魔法卷轴烧晚饭这种事情。”
琪格菲尔特指向锅底——并不是架在火上,也没有人从旁施展魔法,整个锅子压在一张卷轴上。就是这张卷轴,正在稳定地供给足以烧开火锅的热量!
“很遗憾,我对魔法的了解,基本只有实战中怎么对付魔法师,所以我也说不上这是不是很了不起的事。”
瑞杰路德想了想,向洛因搭话了:“洛因,你怎么看?魔法的事,你比我更清楚吧?”
“我也不是什么魔法师啊……”
洛因一摊手,眼神稍微黯淡了一点:“而且,魔法相关的事情,我尽量不去多想。毕竟要不是有多管闲事的家伙教了魔法,我们家的洛琪希,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这个村子……”
“孩子他爸,客人面前就别多谈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了。”
洛嘉莉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洛因的胳膊:“不好意思呢~以前曾经有个自称旅行家的女人,借住在我们家,她是我们家女儿的魔法启蒙教师。洛琪希很依赖那位老师,大概也是追随者她的脚步,独自出去冒险了吧。虽然魔法是她离家的契机,不过我相信,在外面的冒险生活,魔法也在保护着她,给她带来新的伙伴、新的生活哦?”
“嗯,您说得没错,一定就是那样!”
琪格菲尔特轻轻握住洛嘉莉的手:“而且她有朝一日,一定会回到魔大陆的故乡……说不定带着新的家人呢?”
“嗯,那我就这么期待好了……谢谢你,琪格菲尔特小姐。”
“叫我琪格菲就好了。瑞杰路德也是。”
“嗯,琪格菲。”
“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那个旅行家确实提过……哪怕在米里斯大陆和中央大陆,魔法卷轴也能卖出好价钱。用来煮晚饭是不是确实有点浪费呢?还是说外面时代已经变了?”
琪格菲露出复杂的微笑:“嘛,时代暂时还没有变……不过不用担心啦,这种程度的便宜卷轴,我们完全不缺,拿来煮饭也算是物尽其用!”
“便宜卷轴吗……那确实了不起。”
不管是制作卷轴技术高超,还是购置素材出手阔绰,如果大量“便宜卷轴”活用于战斗,自己动真格也未必很容易对付这样的对手。不过瑞杰路德没有说出所有的想法。
片刻短暂的沉默以后,琪格菲再次开口了:“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和我哥哥一起偷偷跑出去野营,好几天以后才被捉回来。那时天气很凉,幸好我从家里偷出来一堆这种卷轴,无论是取暖还是做饭,实在是太好用了,被捉到的时候,我们还在烤肉吃呢……”
无论是瑞杰路德还是洛因夫妇,想象着那样的光景,都不由得莞尔一笑。
“我的呃……其中一位妈妈,看到那样的场景,你猜她是怎么训斥我的?‘好好的露营,你们不在营地搞一堆营火,倒是铺了张营卷轴是闹哪样?来来来,大家一起坐在这张卷轴周围弹琴讲故事,大家轮流给卷轴守夜……谁会这么干啊!回去以后叫老师专门给你们补习火魔法!’”
“哈哈哈……你有一位很有个性的母亲啊。好像还不止一位?”
“嗯。爸爸和妈妈们都很有个性,很强大,也很温柔……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
“我也很抱歉,不能透露多少详情,不过不用为我悲伤!我仍然还有报答他们的机会!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才带着妹妹流浪,去完成只有我们能做到的事。”
琪格菲的眼神中,悲伤只有一瞬,剩下的只剩清澄的决意!瑞杰路德怔怔地望着她明亮的双眸,片刻以后才轻叹一声:“他们,还活着吗?”
“……”
复杂的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样的话,与其说是报答,不如说是被过去束缚罢了!在这方面,我有不少经验。”
瑞杰路德想要摸一下她的头,几经犹豫,最后没有抬起他的手:“琪格菲……我姑且就这么称呼你吧。如果你不是活了几百年,那我应该算是你的长辈,请你听我一句劝:多关注一下你身边的亲人,你还可以去保护的,活生生的亲人。活人永远比死人要紧。”
“mo~沉重的话题禁止啦,禁止!瑞杰路德你也收着点,是长辈的话就给我好好看气氛啊!”
洛嘉莉一拍手:“小酥肉蒸好了,早点吃了早点休息吧!那由多小妹妹也玩得差不多了,马上就会过来哦。”
“那个长角的魔族小姑娘,是叫那由多?是你的妹妹吧?”
“嗯。”
“说起来,刚进村子时就想问,结果一打就给忘了……从外表来看,你的妹妹并不是米格路德族吧?可她好像也有‘念话’的能力啊。”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祝福」(curse)。她无法亲口说出能被人理解的话,任何语言都不行……不过凭借念话与他人沟通,这点程度还是能做到的。”
“那样的能力会很遭忌惮。你这个做姐姐的,可千万要当好她的翻译和护卫啊。”
“那还用说!”
……
月明星稀之夜,米格路德族之村万籁俱寂。
追着族人的线索来到这里,虽然没找到族人,却也有意外的收获。
瑞杰路德侧卧在铺子上,双目假寐,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今天和琪格菲的交手,以及对话。
明明琪格菲是出色的战士,不是可以轻易战胜的便宜对手,是应该平视的对象……可他还是像长辈俯瞰小辈一样,对她说出人生的建言。明明自己手上沾着的血,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肮脏而又失败的自己,有何面目去好为人师,告诫人家亲人的重要性呢?
琪格菲和他不一样。
琪格菲不是斯佩路德族,就算因为发色可能会被提防,那副出色的相貌大概也足以冲抵影响吧。琪格菲魔法优秀,出手阔绰,自己除了一身战技以外一穷二白。最重要的是……琪格菲仍然有可以珍视的家人,而自己早已一无所有。
不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唉,都在想什么呢!该休息了。
瑞杰路德浅浅地一呵欠,正要入睡之际,猛地睁大了双眼,翻过身来一看——
完全没有脚步声,也觉察不到气息。那个叫那由多的奇怪小女孩,就站在自己的床前,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
“那由多?现在是好孩子休息的时间。快去休息吧,不然我叫你姐姐起来了。”
“今晚她起不来。”
那由多完全没有张口出声,然而这样的声音却毫无疑问地被瑞杰路德的意识捕捉到了!
“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宣言,你将会忘记,然后以之为行动方针。”
虽然意识中的声音,和真实的孩童一般稚嫩,可瑞杰路德完全不会当成孩童的戏言!
那种压迫感……那种窒息感……明明战后再也没有品鉴过!可此刻的他,面对那由多的魔眼,别说够着床头的长枪,就连说出话来的余裕都已失去!
“斯佩路德族的村落,位于北方大陆以东,毕黑利尔王国的「地龙之谷」。”
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瑞杰路德一声都没有吭,倒回了自己的铺位。
“祝你好梦,被过去束缚的瑞杰路德·斯佩路迪亚。你说得没错……活人永远比死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