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加视角】
甲龙历408年,阿斯拉王国的多纳提领地,发生了一起流传至后世的事件。
某日,一名女性冒险者和她的同伴,途经领地商路上的特内贝镇,在此停留多时。
旅途劳顿的她,受到了无微不至的亲切款待。她的回报并不是身体或者财货,而是足以让人获得巨大力量的不传之秘。
没过多久,百年未见的兽潮席卷领地,特内贝镇首当其冲,人间地狱,十不存一!
在这场空前的惨剧中,幸而获得那个女人教导的少年,那个甚至未被镇上水神流道场收入师门的杜加,和他保护的妹妹一起活了下来。其原因是——少年遵照那个女人的教诲,将妹妹护于身后,将斧头挥于面前,孤身面对突破防线的种种魔物!
未曾后退半步的身姿,承受着冲击与撕咬。抓伤与咬伤,绝不下十处。直到昏厥,仍以仁王立的姿势屹立不倒!就连不通人性的魔物,都不禁为之折服,而且畏惧,从那间庭院就此离去。
侠客行(おとこだち)!
许多年以后才流传开的恶魔英雄谭里,专门用这个异世界语言中的词,来歌颂那个少年的勇武。
而那个少年,现在正在发脾气的对象是——
“这是什么?玛奇玛大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镇上看起来值点钱的玩意儿,我都费了好大劲头集中到这里了。这地方富庶不到哪里去,不过用心搜刮一下还是可以凑出一车货嘛。”
初生的朝阳本应暖人心扉,杜加却感到透骨的寒冷。仿佛此刻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板车顶的玛奇玛大人,是裹着人皮的恶魔一般!
“那种事情就算我也看得出来!可是……你为什么要抢大家的东西!”
“抢?少年,有必要给你补补语文课啊。货有其主,可以申辩,那叫抢。人都死光了,房子都是遗迹了,那不叫抢,那叫收获!”
“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哪里不对了,特内贝镇活着的镇民,不就只剩你们兄妹俩了?”
“那种事情、就算我也知道啊!!”
杜加的嗓音都因为悲愤而沙哑了几分。卡在他喉咙里没有一吐而快的话语,并不只有一句。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个小镇的人们死去以后,充满回忆的家都要被洗劫一空,什么都不留下!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亲切地指导他锻炼的玛奇玛大人,本应只是邪气而不是邪恶,可她干着这种勾当,甚至没有丝毫愧疚之色!
“哈哈哈哈……”
他视野中,那个女人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仿佛连绯红的长发都为之无风自动。只有在与她有所接触经验的人耳中,这样的笑声才不是银铃一般的悦耳,而是告死晚钟一般的惊悚!
玛奇玛大人,愤怒了!
怎么办……面对魔物时犹然坚挺的双脚,竟有一丝发颤的感觉。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杜加为自己出言不慎感到后悔——触怒玛奇玛大人,自己是什么下场就不用提了,可自己还有誓言要保护的妹妹啊!
“很好。”
玛奇玛大人突然自顾自地拍起了双掌。
她盯着他的目光,意外地并不那么令人难受——昔日带着别样魔力的圈圈眼,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不过他还是能察觉到,与其说那是掠食者注视猎物,更像是……某种单纯的欣赏?
“杜加……你在愤怒。你在朝着我愤怒,朝着我这个你未来穷极一切锻炼、学会顶尖技术、使用最强兵器,也绝不可能战胜的强者,在愤怒!非常好,就该这样想,不,是只能这样想!不要试图与我和解,不要试图忘却愤怒,今日你这份纯粹的情感,对你而言是价值不在‘觉悟’之下的宝物!”
“我……我不明白……?”
“杜加,摆在你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玛奇玛大人摇动着两根手指:“选择支其一,就是‘什么都不做’。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此地,想要的东西也快入手了,这点程度的财物通通留给你,我分文不取。虽然你不幸成了孤儿,不过好歹发了财嘛,跟你的妹妹生活下去的本钱不用愁。留在此地做守墓人也好,离开此地讨一份营生也好,你的斧头对付我没希望,对付一下未来想把你们吃绝户的匪徒,还是问题很大哦?”
“……”
“选择支其二,就是现在、在这里,立即兑现你的复仇。由我这个死敌来提议确实荒诞,你要是信得过的话,你的妹妹,我会带去给条件过关的人家抚养成年。至于你呢——斧头也好,拳脚也罢,头槌、爪子和牙齿都要尽情使用,你认为什么样的打击能完成复仇,尽情招呼过来,我就在这里,不躲也不会遮挡!我只会出最后的一招——很快,很人道,你绝不会有机会感受到痛苦和恐惧。你怎么看,少年?”
“……”
杜加有了点异样的直觉——
玛奇玛大人,很强。
那是远超人类领域的强大。
不是什么比喻方式,对任何亲眼看见空中坠落的死龙、看见她从血泊中冉冉升起,一击灭尽魔物的人而言,她哪还算是人!
如此的强者,明明白白地标榜自己不可战胜,坦坦荡荡地发出邀请复仇的宣言,就像魔王正在对青涩的勇者团队,徐徐打开魔王城的门扉一般。
她是在为自己的力量而骄傲吗?在为蹂躏弱者的机会而兴奋吗?还是说——
“玛奇玛大人……您该不会……是在用您自己的方式,在为镇上的大家感到难过?”
——
玛奇玛大人站起身来。她大概说了点什么,然后跳车,拂袖而去。
然而杜加就连感知到那些话的余裕,都早已全部失去!
就像离水上岸的鱼一般,倒在地上懵了好久,才勉强回过神来——这就是师范健在时,他在道场旁观过一次的招数啊!
意识斩。
皮未开裂,血未奔涌。然而就在那空白的须臾,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器官,没有一根神经,会拒绝这样的事实——自己已经被玛奇玛大人斩过了一刀!
这回,她才是真真正正被惹怒了啊。
最后的话没有听清,可是奇迹般地,杜加的意识里已经了解到了,玛奇玛走开之前撂下的话:
“蠢货!!!我可是最强的强者,那种思考方式,只在弱者身上才会有!”
“复仇……”
杜加嘶哑地念叨着这个词。
自己恨不恨玛奇玛?
那个女人带给了他灾祸,这件事情毋庸置疑。
她来到这个镇子没有多久,铺天盖地的兽潮就来了,这个平凡的小镇既不像大城市一样有许多人口,也从没什么天材地宝和迷宫遗迹,怎么可能和她没点关系。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许多亲切的长辈和好友,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和容身之地。
然而,那个女人同样带给了他力量。
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秘籍,只是单纯的一点提醒——为了有效地贯彻他那未经雕琢的怪力,跟「技术」相比,同样需要锻炼的还有「觉悟」!通过想象力,将自己置身最恶劣的战场,面对最艰难的抉择,通过那样的锻炼,削除潜意识中一切的犹豫、摆脱战斗中一切的不纯物!
没有那样的指点,杜加绝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家人!更没有机会,在不昧良心的前提下,品尝绝命之死斗的甜蜜之处!
想要复仇吗?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想要打破玛奇玛大人那副满是余裕的假面!
想要看见她不经克制,露出各种慌乱的、愤怒的、悲伤的、痛苦的表情!
想要让她不再“俯视”他们。
“选择支其三。玛奇玛大人,我要跟着你,我要追上你的力量!”
我要……追上你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