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视角】
艾莉丝回到了家,可艾莉丝也失去了家。
伯雷亚斯家彻底失势、领主宅邸充公的当下,别说家庭教师,所有的帮佣都被逐一审问以后强行遣散。不过,骑士们倒也没太为难软禁在这里的前贵族。伙食和其他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而团长也默许了艾莉丝可以反复过来探视家人、用餐就寝。当然,从这里一分一毫也休想带走就是了。
团长虽然面目讨厌,说的话却有点道理。所谓的「家」,重要的不是那一栋宅子,而是宅子里的家人们。而一想到那个家如今的面目……
“呕……”
漫无目的地走在废墟街道的艾莉丝,面目铁青,好不容易才压住了涌到嗓子眼的午餐。身体已经无恙,精神却重压到极点的她,无力地跌坐到烧焦了一半的长凳上,双手捂脸,双目无泪。
就连最接近正常的母亲大人,都令艾莉丝感到无比地窒息,更不用说爷爷和父亲大人——不,就算现在还是很难直呼他菲利普,艾莉丝的心里,已经不想把那个男人称作自己的父亲了。
那个男人甚至不会为领民的横死而自责落泪,反而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勾结隐修会的行径,甚至说出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人固有一死,而罗亚的市民们没有白白地死于灾难,而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为了这样崇高的目的而牺牲!
物证什么的都不需要了。骑士们冒着危险从地牢里清理出来,那些不似人形的失踪人口,艾莉丝也只是兴趣缺缺地瞟了几眼;如果她仍然相信父亲大人的无辜,那些所谓的实验品,她也只会当是骑士们的欲加之罪吧。
已经回不去了。
曾经不无烦恼却又弥足珍贵的日常,曾经不无争吵却又相互支持的家人……一切的一切,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鲁迪乌斯·格雷拉特……”
欲哭无泪的艾莉丝,从指缝之间漏出了低微的呢喃声。
曾经恨得牙痒痒的天才少年,就连赛菲老师都赞不绝口的鲁迪乌斯,现在回想起来,那张欠揍的脸突然不那么讨厌了。
那个永远充满了余裕,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家伙,他有没有看穿,自己的母亲塞妮丝,蜕变成那样的模样呢?他有没有觉察,塞妮丝看他的目光,已经从慈祥的视线变成敬畏,再到恐惧,最后直到‘信仰’呢?说起来,鲁迪乌斯他们家会搬到罗亚,契机也是保罗·格雷拉特和父……和那个男人相谈甚欢吧,那就是说,鲁迪乌斯的亲生父母,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也会有今天啊……你也会‘无家可归’啊……”
下次再见到他时,这么嘲笑他一番的话,自己的心情也会稍微好转一点吗?在脑海中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艾莉丝的心情一点都没好转,眼神反倒更晦暗了。
这么痛苦,这么绝望的事情,自己再去讥笑一番的话,倘若赛菲老师在场,绝对会狠狠地教训自己一顿吧。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见过赛菲老师吗?”
“名字叫做赛菲·戴比路克!大概这么高,水蓝色头发的魔族少女……”
“钱?对不起,我身上没有钱……但是我会给报酬的!魔法和剑术我都……”
“等等,不要走,拜托听我说完……”
走街串巷,跟这么多陌生的人搭话,居然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吗。
自己一枪轰掉那只魔物的英姿,好像看到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来往市民的眼里,她只是一个身无分文却还妄想要大人帮忙,蛮不讲理的小姑娘而已。
也许只是因为单纯的运气,那一碗上以后,艾莉丝哪怕落单走夜路,也不会再遇见什么跟踪她、谋害她的人。顶多也就是一点幻听,像是偶尔会从自己走过的小巷里,传来砰的一声,回头一看,那里什么都没有……换句话说,精神的压力,已经大到会出现幻听的地步了。
就算这样,赛菲老师仍然音讯全无。本就不多的希望,一点又一点黯淡下去,艾莉丝只能寄望于虚无缥缈的幻想了。可一旦找到的话,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老师,赛菲老师!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会听话的,我什么都会做的!除了老师以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已经谁都不能相信了啊!”
“老师我啊,今天没什么兴趣去充当不会读气氛的蠢丫头的保镖兼保姆呢。你以为,为了忍耐你的脾性,绍罗斯大人给了我多少报酬?就凭你,雇得起我吗?”
“哈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没有其他行人,过于安静的街道中间。一想到赛菲老师说不定就会这么说,艾莉丝的心中,像是裂开了一条巨缝;她没有再次抽泣,而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连大笑着的艾莉丝,手中再次出现了那柄魔枪,只不过这一次,枪口的方向不是对着地面或者远方。
“不可以笑……这种事情……不可以再笑下去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误会,仅仅是好奇,真的仅仅是好奇罢了!来自这个世界以外,具备着如此不讲道理的威力,这样的武器,换一个方向来看的话,里面究竟能看到什么呢?
就这样想着,艾莉丝一边笑着,一边透过因泪水而朦胧的目光,窥视着枪管里面的模样,直到枪口距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
“艾莉丝。”
是幻听吧。那不是王国通行的人类语,甚至不是用耳朵所听到的声音。
“艾莉丝。”
颤抖的手指没能扣下扳机。在抗拒着的,不仅是艾莉丝,还有她手中的武器!
“心存迷惘的话,就不要击发,艾莉丝!”
“是谁……?是你吗,秋?你能与我对话吗?你还活着吗,快回答我,秋!! ”
这一次,艾莉丝直接喊出了声音。然而,无论是那个“幻听”,还是手指感到的抗拒感,都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就这样愣了片刻以后,她的表情终于从几近神经质的笑容中舒缓下来,泪流满面,也不再将枪口对准自己,而是轻轻抱着它,泣不成声:
“谢谢你……谢谢你保护我,秋……你传承的力量,我不会再这么胡来了,谢谢你……”
“嗯~~~”
艾莉丝的身侧,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仍然在抽泣着的艾莉丝,稍微转过身去看去。
那个女人,穿着和赛菲老师相似的法师袍,但明显整个人高了一截。身材傲人,面容姣好,绯红的长发没有三角帽的遮盖,尽情在身后飘逸。最为吸引人的,是她那金黄色的双眼,如同深不可测的湖泊一般——
“你是谁?”
“呃……”
艾莉丝擤了一下鼻子,闷声闷气地随口一问。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女人一脸被问住了的样子,脑袋一歪,思考了片刻,双眼一亮,双手一拍:“我是人类!”
“噗。”
艾莉丝差些要破涕为笑了。这是哪门子回答,这女人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兽族特征,也没听说过什么红头发的魔族吧,其他的种族在阿斯拉更是闻所未闻。只不过……说不定这位女士,只是在以她的方式说什么冷笑话,尝试安慰自己呢。
“抱歉,这位小姐,让您看笑话了……”
艾莉丝收起魔枪,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叫艾莉丝,艾莉丝·伯雷亚斯·格雷拉特。请问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呢?”
那个红发的女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玛奇玛。叫我玛奇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