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这几天,宵禁已经解除了,不过出入罗亚的关口仍然由骑士团把守着。过去那繁华的夜市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不仅是因为前些天的灾变,更是因为——罗亚这个城市,还有菲托亚领地的其他小镇和村庄,全都收到了强制迁徙的命令,动身之前的时间已经不多。
入夜以后,人们仍然走街串巷,不是为了逛街,而是为了交流种种令人不安的风言风语——
比如,作为目的地的多纳提领地和乌斯尔领地,根本就没有准备安置那么多人的地盘。所以,要在路上处决掉一批,或者故意淘汰掉体弱的,又或者是到达以后,让菲托亚领民相互残杀争夺新家。
又比如,隐修会前几天闹出的动静,是为了折腾什么召唤恶魔或者长生不死相关的邪术,而这份邪术被国王盯上了,所以打算动用权力,把隐修会没做到的事再做一边,把菲托亚领民一个不剩地当成活祭。
谣言一个比一个夸张,骑士们每天都要张贴一遍新的辟谣告示,换下充满污言秽语涂鸦的旧告示。市民焦躁和愤怒的情绪正在四处积压,没有爆发大规模骚乱的原因只有一个——
连坐。
城里已经发生过好几起聚众抗议,甚至袭击落单骑士的事件。然而,不管是谁这么干,不仅是他本人,还有他家附近的街坊,全部都会被从天而降的骑士们押走。没有公开处决,也没有人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强制迁徙的命令,原话是这么说的——
一切反抗,就地正法。十户连坐,概不例外。
人们不仅在愤怒,而且也在深深地恐惧。人们相互交流风言风语,相互安慰失亲之痛和对未来的不安,却也在相互监视。谁都渴望着有人站出来反抗,谁都不想让自己的邻人成为反抗者。
黄金骑士团,以铁腕的手段支配罗亚,不仅维持着这座城市最后日子里的治安,也在扑灭一切反抗的火苗。不,骑士团只是表面的暴力机关,而那个我仍未摸清轮廓的秘密结社,困住了洛琪希的那个组织,恐怕就是与骑士团互为表里,作为那个“秘密皇帝”的黑手套!
“唏……”
我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从趴了半天的栏杆上直起身来。
事先声明,要是谣言成真,菲托亚领民都要去死,就连我也会为之遗憾,但我不会站出来当什么大英雄。我只关心那些我想关心的人,我只想在和所有人诀别之前,行使最后的“保护”。
至于想当英雄的艾莉丝……
我隔着大概一两条街,以她的实力不会觉察到的距离,尾随着她。一开始还担心她想不开会跳河,现在安心多了,好像有个不认识的女人,在那里陪她聊天的样子,还在手把手地教她钓鱼。
去叫艾莉丝回来,和她换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讨论一下之后的方针吧。对了,也要结交一下那个钓鱼佬。要是艾莉丝没头没脑地说出了她想干的大事,回头还得找个机会,以伪装的形态把那个钓鱼佬打倒以后拘禁在地下室里。真心对不起,不知名的好心小姐。
“……”
为什么,心跳突然有点变快了,呼吸突然有点不规律了?
这种奇妙的感觉,谈不上“危险”,毕竟我在北二之类的强者身边,能觉察到的压迫感远甚于此。但肯定又不是“心动”,隔着这个距离,只能看到那个钓鱼佬是个相貌尚可的红发女人,而且开什么玩笑,都这种时候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慎重地移动吧。我尽力把呼吸声和脚步声都压到最低,在接近河滩的住宅间隙里行走。
近了,更近了。我终于来到最近的角落,仍然隐蔽着身形却能清楚地听到那边的对话——我闻到了一股烤肉的焦香。
“好厉害!这种魔法卷轴好厉害呀!”
“一般啦。毕竟我不会咏唱魔法,只好从商会买这种卷轴来凑合用。”
艾莉丝和那个钓鱼佬在对话,并没有受伤或者被胁迫的样子。这是在干什么来着?
“这么贵重的东西,拿来烤鱼肉吃,真的不浪费吗?”
“浪不浪费,得看跟谁一起分享呢,艾莉丝。来,这串烤好了,我没带调味料,但是味道应该也还可以呢?”
“……嗯!好吃!”
艾莉丝的心情,似乎已经变好许多了。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对那个不知名的钓鱼佬小姐,心中增添了一丝愧疚,毕竟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看也是呢。看样子,好吃到了把小老鼠都给吸引出来的程度呢。”
“嗯?哪里有老鼠?”
糟了,我明明根本就没有流露出气息,被墙壁隔着也完全看不见也对?还未等我多想,和艾莉丝对话的那个声音,提高了音量:
“小巷子里那位灰色老鼠!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要我亲手‘请’你出来呢?”
“哼!”
我不敢放下戒备,积聚着魔力,以随时可以开打的状态,走出了离河滩最近的那条小巷。
艾莉丝和那个钓鱼佬小姐之间,摊开着一张好像是魔法卷轴的东西。但上面的魔法阵,被切成条串起来的鱼肉遮盖住,没有烟火气,但却毫无疑问散发出烤肉味道。钓竿在一旁支起,艾莉丝捧着肉串,不顾形象地大嚼特嚼,看到我出现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鲁迪乌斯?何时过来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艾莉丝的问题,而是与那位钓鱼佬小姐四目相对。高大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头绯红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那张靓丽面孔最夺人心魄的地方,是一双琥珀一般的金黄眼眸!
我在盯着她看,她也在盯着我看,一时间,谁都没有主动打破那片沉默。
等等,她是谁?我绝对不认识她,可她好像认识我?那副眼神,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说不上仇恨或者讨厌,却也没有什么善意,看得我心中一阵没由来的不安——
“喂,你们谁倒是说句话呀?”
艾莉丝吃完那串烤肉,打破了诡异的沉默:“玛奇玛,你认识鲁迪乌斯?”
不认识的名字呢。不过,谢谢你,艾莉丝。我松了口气,向玛奇玛微微行了个礼:“失礼了,这位玛奇玛小姐。艾莉丝受您照顾了,谢谢您,我刚才只是担心艾莉丝的安全,打算跟过来看一眼……”
“谁要你担心了!哼!”
玛奇玛仍然不出声,她盯着我的眼神,令我越发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那个,玛奇玛小姐……咱们认识吗?”
“不管你认不认识我,反正我认识你。”
玛奇玛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伸出一根手指,直指我的面门:
“鲁迪乌斯·格雷拉特,菲托亚领地的少年天才,灰色的老鼠先生。嗯,你跟这个称号可真是绝配呀,整个人活得跟条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都给你鼠完了!”
““喂!””
我和艾莉丝几乎同时怒喝一声。而玛奇玛则完全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稍微歪了歪头:
“所以,灰色的老鼠先生。你究竟是更喜欢当乡下的老鼠,还是城里的老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