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叫醒玛奇玛小姐的起床闹钟,是照进这间囚室的一束阳光。初升不久的阳光,带着蕴含希望的暖意,在玛奇玛小姐的面前映照出我的形象——
鲁迪乌斯·格雷拉特的形象,而不是袭击她的刀之魔人。
在这一幕之前,我用魔法毁掉了这处地下“安全屋”,希瓦莉尔也确认过了,这里已经不再剩下任何可能跟“鲁迪乌斯·格雷拉特”之间建立起联系的物证。
当然,证据是一回事,怀疑是另一回事。但是我能够变身成刀之魔人的事情,是我和希瓦莉尔共守的秘密,我在两种不同的形态下,从身形到气息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所以从刀之魔人那边怀疑到我这边的可能性,可以说微乎其微!
而为了把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再往下降,作为鲁迪乌斯·格雷拉特的我,还要好好地把这出卑劣至极的戏演全套才行,这套作为从天而降的拯救者而不是加害者出场的戏——
“唔嗯……”
大概是感受到阳光的照射,玛奇玛小姐有了些许动静。她没有立刻睁开双眼,而是从平躺的睡姿,换回了拼命蜷缩起身子的模样,全身微微颤抖着,仿佛还想缩得更紧一般,那副样子看得我心揪不已……
不行,已经决定了,哪怕向玛奇玛小姐袒露这一切罪恶,也不可以是现在!既然已经下定了觉悟,对玛奇玛小姐最后还要作出以“欺瞒”为名的伤害,有了这样的觉悟,我千万不可以露馅啊!
“玛奇玛小姐,醒醒,是我!”
我的手也有一点发颤,想要上去摇晃她,但却在触及前的一瞬犹豫了:我有资格吗?我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还好意思舔着脸去碰她?我怎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迪……乌斯?”
听到我的声音,玛奇玛小姐终于怯生生地抬起了头,微微睁开眼睛,发出稍微有点喑哑的声音:“啊啊,我不是在做梦吧……鲁迪乌斯……鲁迪乌斯……你,是来救我的吗?”
玛奇玛小姐眼中映出的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呢?就算在这刻意安排好的时刻,初升的阳光能渲染出温暖的感觉,可我脸上现在难绷的微笑,恐怕比哭脸更难看吧:“嗯,玛奇玛小姐!没关系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已经被我赶跑了,我来救你了!真的,已经没关系了!”
“真的啊……真的,得救了啊……咳咳……”
玛奇玛小姐并没有看出我的假装,眼神里满溢着惊喜和感激,双颊绯红,刚想坐起身来便干咳起来:“咳咳……水……我好渴,有没有水……”
“有有有——”
一听到她的请求,我忙不迭地答应着,伸出手来便要无咏唱「水弹」。抛开无咏唱的部分,这点程度的初级水魔法,可是冒险者野外生存标配的技能,所以我必不可能出错——个鬼啊!!!
因为过于激动没控制好力道,哗啦地一下,玛奇玛小姐被猛地浇了个透心凉,绯红的长发贴着脖颈披下来,而上半身的囚服更是完全贴身,勾勒出令我猛地咽了口唾沫的曲线——
“鲁迪乌斯,你还会无咏唱啊!好厉害,怪不得你能来救我……”
我正要道歉之前,玛奇玛小姐歪歪扭扭地坐起身来,微笑之中夹杂着钦佩和羡慕,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咳咳……只不过,你放错地方了,啊~”
就这样,她双手搭在自己大腿上,整个人作出一副无比乖巧的姿态,闭上双眼,对着我啊地张开了嘴巴,就像等待投喂的雏鸟一样。而看到她这副样子的瞬间,我全身上下,从脑子到脊髓再到所有的神经末梢,全都如同过了电一般——
玛奇玛小姐,你……你哪还算是人!你整个人都是诱人犯罪的「魅魔」啊啊啊啊……!!!
快点压下去,我的枪管啊,现在不是上膛的时候!快回忆点什么能让我冷静下来的东西,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啊~~~❤️”
玛奇玛小姐求投喂的声音,驱散了我脑中好不容易回忆起的金刚经。对了,我在自顾自发什么呆,她明明还在口渴着啊!我强作镇定,拼命控制着不让自己的魔力随着高亢的欲望暴走,终于,在我的指尖不断地冒出大小适中的小小水球,然后——
我的脑子大概也进水了吧,我直接将食指伸了进去,给玛奇玛小姐喂水。
“咕嘟,咕嘟……”
一边是玛奇玛小姐紧紧抿住我的手指,满足地喝着水的声音,另一边则是我整个人都快要暴走了,拼命地咽着自己口水的声音!这副对我而言也过于刺激的场景,终究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玛奇玛小姐张嘴发出含混的声音,我赶紧把手抽了回来,站姿也下意识地调整着,为了不被关注到奇怪的变化——
“啧……活过来了啊,鲁迪乌斯,真是太谢谢你了!”
玛奇玛小姐满足地咂了咂嘴,将滴水的红发勾到耳后,然后敲了敲她脖子上的铁环:“这个,你有钥匙吗?”
“有有有……啊不对,我是说,这点程度我能用魔法搞定的意思——看我的,嘿!”
我连忙伸出双手来,指尖对铁环输入了魔力,啪嚓一下,铁环碎成了许多段落下。这样一来,玛奇玛小姐就完全获得了人身自由,但是光是做到这一步,还不够,远远还不够!
“玛奇玛小姐,那个,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一边字斟句酌,一边克制着跪下来扇自己耳光的冲动:“罗亚市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毁了好几片街区……就是,那个……说不定玛奇玛小姐住的地方也……”
“火灾?”
玛奇玛小姐打断了我的叙述:“艾莉丝呢!?艾莉丝她人在哪,没事吧?”
“艾莉丝暂时跟她老师住在一起呢,完全没事的……”
自己都已经这么惨了,她居然还先问艾莉丝的事?可恶,鲁迪乌斯·格雷拉特,你这个可恶的畜生啊啊啊啊!
“啊,艾莉丝人没事就好!”
玛奇玛小姐的表情之中放下了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表情:“临时的住处,烧了也就烧了吧,顶多白瞎个把月租金。反正也不会有人在那里期待着我回家嘛,啊哈哈哈哈……别介意,鲁迪乌斯。”
“玛奇玛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那个……”
“嘘——”
这一次,她伸出的食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
“呐,鲁迪乌斯。你把我从这么可怕的家伙手中救了出来,按常识来说,接下来的展开,就是我以身相许了吧?真的很对不起,无论说多少遍对不起都不足够,但是这种事情,只可以在彼此相爱的恋人之间才能做啊。”
这样的回复,究竟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呢?我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了不少,但是比起一瞬即逝的失落感,心中反倒充满了庆幸——
是了,就算我是加害者而非拯救者的事实,没有暴露给玛奇玛小姐,我凭什么就会单方面地觉得,玛奇玛小姐会对我倾心,甚至觉得我追求玛奇玛小姐的话就水到渠成,以至于之前还认真地跟希瓦莉尔讨论了半天这事?
我已经疯透了吗?
我一边憎恨自己,觉得自己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一边却已经自恋到这个地步,膨胀到这个地步了吗?
看到我冷静下来,玛奇玛小姐反倒稍微有点慌乱了,一边面颊微红,一边拼命摆手:
“啊啊,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讨厌鲁迪乌斯你啊,绝对没有!而且我真的超级感谢你,我一定会用别的方式来补偿你的!只是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不管是**还是谈恋爱,都是不行的,绝对不行!绝对不是针对鲁迪乌斯你啊!但是……”
“我懂的,玛奇玛小姐,不用多解释……”
“你不懂——!!!!!!!”
我安慰的话语,被她几近嘶哑的咆哮给吼了回去。还未等我发声,她似乎自己都快急出了眼泪:
“不是,鲁迪乌斯,你听我解释……”
“好的,玛奇玛小姐,我就在这儿,我听着呢,别怕,别怕……”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至少凑近一点距离,或者握着一下她的手,能让她更冷静一些。看样子不用了,她自己摇了摇头,以十分夸张的尺度深呼吸了几下,迅速冷静下去,最后才对我露出十分抱歉的苦笑,徐徐地说了下去:
“对不起,鲁迪乌斯。我刚才只是想强调……我并不是在说什么客套话,并没有什么你不是我的菜这种意思。”
“嗯嗯。”
“你也觉察到了吧,我这个女人的体质,各种意义上都相当地……特殊。”
“嗯嗯。”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我并不介意透露。”
玛奇玛小姐双手捂着仍然湿漉漉的脸,尽管没有哭泣,但指缝里漏出的沉闷声音却如泣如诉:
“对我而言,所谓的「爱」是一剂猛毒,一种诅咒,是我过去曾经立下的,绝不可以触犯,否则生不如死的「誓言」!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甚至不是人都好,我绝不可以与之有半点浪漫关系,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回忆起小玛奇玛接触「圣遗体」之前,被隐修会的普莱姆·格列普神父交代的那些话,我陷入了沉默。
“我这也不是自恋,不过我的肉体应该还算诱人吧?虽然这么说,但我直到现在,都仍然是个纯洁的少女哦?”
“嗯。”
“能做到这一点,可不是靠男人的大发慈悲啊,靠的是我积累的关系网和情报网,靠着金钱和药物,魔法卷轴和暗杀术……什么样的脏活我都干过,看场子卖粉子数票子,那些对我图谋不轨的男人,都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没有好下场!是我自己膨胀了,没有留意暗处的仇家,我还真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接近真正的翻车……”
“嗯嗯。”
“所以,怎么说好呢……感觉有点跑题了……”
玛奇玛小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绝不是嫌弃你,鲁迪乌斯,我对你绝对只有感激和欣赏啊!但是我不能以身相许,我与「爱」完全是绝缘的存在,我完全不可能悖离我自己立下的「誓言」!”
“我知道了,玛奇玛小姐,我知道你不是讨厌我了,那个……我才要说谢谢,谢谢你这么信赖我,肯跟我说出这么私密的事情……”
我别开了自己的脸,不断擦着眼角溢出的泪水。
不行,演戏要演全套,既然玛奇玛小姐不知道我偷窥了她的过去,那我“第一次”听到这么非常识的事情,多少应该表现出一些惊讶才对!但是不行,我已经坚持不住了,光是不哭出来,我就已经竭尽全力——
“你哭什么啊,鲁迪乌斯。”
玛奇玛小姐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轻轻捶了一下我的胸口:
“就算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需要你可怜哦?跟大多数女人比起来我相当幸运了,我可是吃香喝辣,走南闯北!我这种风一般自由的女人,原本就不适合跟「爱」扯上关系嘛,有得必有失,我自己都没什么所谓!”
真的没什么所谓吗?回想起那天晚上所看见,她亲手织的代表艾莉丝和我的两只布偶,回想起她对新交的“朋友”几近癫狂的执念,我再次擦了一把眼泪,微微哽咽着问道:“那么,玛奇玛小姐……是‘朋友’的话,就没关系了,对吧?”
“就是啊!鲁迪乌斯,咱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爱」的可能性,绝对没有!但是做朋友的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倒不如说大欢迎哦!你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适合做朋友的类型,是可以相互托付后背的好兄弟啊!甚至咱俩还没那么熟,你就冒着危险把我救了出来……啊……”
玛奇玛小姐先是说得十分兴奋,说到最后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语卡壳了,表情也变得十分窘迫:“那个,对不起……既然我不可能以身相许的话,鲁迪乌斯你大概也觉得白费了一番功夫吧,没关系的……”
“不是,我没有觉得白费……”
“没关系的,我懂,我都懂!我见识过太多这种例子了,要是男人说想要跟女人交朋友,实际上还是为了攻略她在等待时机!没关系的,男人的本性,我懂!我不是在评判这种事情好不好,应不应该,我只是觉得,那什么……既然一开始就不可能发展到那一步的话,那我有义务在一开始就把一切说清楚,把不可能有结果的期望给清除掉!是个好女人的话,就应该这么做吧,啊哈哈……”
玛奇玛小姐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低下头来不看我了,双手扭捏地摆在身前,把打湿的衣服拧出一角挤着水分:
“鲁迪乌斯你不用解释的,既然都不会有希望,那么不想浪费时间玩朋友过家家,才是符合常识的想法吧……嗯,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就算做不成朋友,我也会去找商会提款,给你救我出来的报酬,绝对少不了你的……”
“呐,玛奇玛小姐。”
我眼前的这个红发美人,身上还缠绕着十分浓厚的迷雾,有着许多难以解释的谜团。但是,哪怕是我用魔剑窥视过的那一小部分记忆,也足以让我产生这样的幻视了——
仿佛我面前的她,并不是成年的那个她,而是厄运缠身的小玛奇玛,不,是更早时候,在无名的迷宫里,对着无法触及的未来的我伸手,徒然地哭泣求救的小真纪。
如果说她的过去我无能为力,那她的现在和未来,我绝不会再缺席了。总之,现在正是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报酬啊,以身相许啊之类的话,可以吗?我来了,仅仅因为我能,因为我愿意,因为从你陪艾莉丝钓鱼的那天起,咱们就已经是相互承认的朋友了,不是吗?所以,我察觉到玛奇玛小姐有难,来帮你这个朋友,就是这么单纯的事呀!”
“真的吗?”
玛奇玛小姐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满怀期冀地直视着我。
“真的哦。”
“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哦真的哦。”
“哎呀,这样可真是……我可真是交了个了不得的好朋友,不,好兄弟啊……”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玛奇玛小姐下一句话急转直下:“但是,我拒绝!”
“啊啊?不是你自己要做朋友……”
“你拒绝向我收取报酬这件事情,我拒绝!那话怎么说来着,亲兄弟明算账!所以,你救了我一命这事,可别想这么简单就翻篇了,这笔账我记着呢!你狠狠地保护了我,那我以后定要狠狠地补偿你呀,给我做好觉悟吧!而且!”
“而且什么了?”
玛奇玛小姐十分坏心眼地提高了音量,搞得我都十分忐忑不安,她到底要说什么,该不会翻脸跟我要赔偿甚至漫天要价?而看到我紧张的样子,她沉默了好几拍,才突然笑了,十分灿烂地笑着说道:
“而且,既然咱俩已是朋友了,那你还张口闭口‘玛奇玛小姐’?是艾莉丝的话,就会直接叫我‘玛奇玛’!”
“好好好,听你的,玛奇玛!”
不知过去了多久,阳光已经变得灿烂了许多,照亮着我,也照亮着我面前的玛奇玛。她仍然还穿着湿漉漉的囚服,但是在此刻的阳光笼罩下,她一点落魄的样子都没有,反倒无比夺目,看在我的眼里,无比地闪耀——
她眨了眨眼,然后向我伸出了肘子。而会意的我则微微一笑,抬起自己的肘子跟她狠狠地一碰,宛如真正的朋友一般。
“鲁迪乌斯。”
“玛奇玛。”
“鲁迪乌斯!”
“玛奇玛!”
“鲁迪乌斯——!”
“玛奇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切尽在无言中,我们相互喊着对方的名字,哪怕没有笑点也不自觉地捧腹大笑起来!而那笑声,同样也像是照进我心中的阳光,正在驱散我心中的愁云惨雾——
玛奇玛呀玛奇玛,是我保护了你吗?不,是你保护了我!是你保护了我的心!你好温柔,简直史上最温柔!
“玛奇玛,这样一来,你相信咱们俩是朋友了吧?咱俩不会也不需要超出‘朋友’这条线,已经是完美的关系了!”
“就是啊!而且你这么够意思,岂止是朋友?简直是异性兄弟!不过兄弟听着还是有点怪,嗯,果然咱俩以朋友相称是最好的!”
玛奇玛,谢谢你拒绝了我!谢谢你信任我,向我宣告我们俩之间绝无可能,断绝了我的烦恼!谢谢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我的心里,已经驱散了欲望,此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感谢,以及对未来某个时刻的忧伤——
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向玛奇玛坦白我对她作的孽,诚恳地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
就是不知道,这份始于谎言的友情,在未来能不能历久弥坚,生长出哪怕去除了谎言,也可以维系我与她之间羁绊的“真实”成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