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视角】
对于玛奇玛,现在的艾莉丝有着怎样的观感呢?哪怕艾莉丝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本人被访谈到这样的问题的话,恐怕也会双手抱臂,微微歪头,犹豫上片刻的时间。
怎么可能,简单用一句“讨厌”或者“喜欢”就形容得了呢?你知道的吧,毕竟是那个玛奇玛啊——不可思议程度的恼人和体贴,竟然可以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身上!
当艾莉丝觉得玛奇玛好可疑,玛奇玛就帮她搞定了高登的事,还会倾听她的烦恼、陪她钓鱼消遣心情;当艾莉丝真心觉得玛奇玛是个好朋友,玛奇玛却会面不改色地说出可怕的提案,要自己的父母爷爷充当试药的实验品;而当艾莉丝快要彻底翻脸时,玛奇玛却又给出了无法拒绝的理由,而且更是让艾莉丝在那一瞬,稍微窥见了一点点,可以说是属于玛奇玛的“弱点”,抑或是“真实”的东西——
“你们都有着我没有的东西,无论是勇气,还是家人……”
团队正式成立,大家聚餐完毕离开之前,玛奇玛含糊其辞地解释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妈妈,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这也是她离开老家开始行走江湖的契机。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艾莉丝很想问个明白,然而玛奇玛只是哈哈大笑着掩盖过去,说这可是聚餐场合不兴说的地狱笑话呀。
那时的玛奇玛,看不出半点悲伤的样子,不知为何,坐立不安的鲁迪乌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希瓦莉尔小姐追在他的后面走了,玛奇玛对他们袒露心扉了吗?这也难怪,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玛奇玛竟然陷入了生命危险,又被鲁迪乌斯那么帅气地解救出来,一定向鲁迪乌斯暴露了更多自己不知道的软弱之处吧……
但是至少,知道了玛奇玛无亲无故的艾莉丝,脑子里比起酸楚的感觉,更多的是别的方面的遐想——
不论玛奇玛是坏女人还是好女人,至少肯定是个社会人,讲究着社会人的游戏规则:等价交换(give-and-take)。
那么,玛奇玛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以及她作为洛芙蕾丝商会的资深前辈,愿意带自己和鲁迪乌斯踏入这个世界,为初创的小团队付出巨额的信用点来为其背书,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回报鲁迪乌斯的救命之恩?还是看中了这个团队的潜力在进行投资?现在,艾莉丝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性——
早已痛失唯一亲人的玛奇玛,目睹了大家亲人健在但却深陷危机,如果无人从旁提点和拉一把的话,就会与自己的亲人形同陌路甚至阴阳两隔。假如面对这样的场景,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会冷眼旁观甚至故意帮倒忙,心想“不能我一人这么痛苦”和“你们也会有这一天”这种类型的人吧。
然而玛奇玛的言行却恰恰相反。那绝不是演戏,她提出的所有方案都带着最多的合理性,而她自己又为之付出着真正的代价,而比起这些理性的理由,艾莉丝真正相信的,是玛奇玛敲打自己和鲁迪乌斯时,眼神里若隐若现的那一丝急切,又或者说恨铁不成钢——
玛奇玛是真心为大家着急,真心想要解除大家迫在眉睫的危机。
也许,玛奇玛心里想的是“我受过的苦别再让他人品鉴一遍”;又或许在玛奇玛自己的视野里,与其说是在出手帮助艾莉丝、鲁迪乌斯和希露菲叶特,还不如说是在帮助孩童时代那个无助的自己?等到这份努力真正获得回报,她自己也可以获得某种满足感,抑或是安心感?
这,就是比起“报恩”而言更加真实的动机吗?这,就是属于玛奇玛特有的等价交换吗?
“对不起……”
深夜时分的前领主府邸,艾莉丝披散着头发抱着腿,蹲坐在自己闺房的大床上,闷声闷气地对着空气道着歉。
不仅仅是因为之前,玛奇玛提出以最小的代价帮助自己家人脱罪时,自己却大吵特吵,甚至喊出“又不是你家人”和“要是你家人被逼着做这种事”这些过分的话。
好难啊。
和家人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为什么会这么难,让人胃痛得像是肚子挨了猛拳一般的难啊。
时隔几天的再次相见,妈妈已经歇斯底里到了这样的程度——用餐刀抵着自己的脖子抵到微微渗血,跪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号哭,恳求自己的女儿收了出去外面野的心,留下来陪伴家人好好过日子,不然就要血溅当场,成全女儿无牵无挂的冒险者梦!
过什么日子?
等着一家人齐齐整整人头落地的日子?
就连向希尔达解释魔药实验的机会都没有,希尔达明明自己的精神已经彻底被压垮,却幻想着自己才是理性的那一个,女儿只是个被不怀好意的家庭教师蛊惑了的傻丫头,说什么都只当不得真——面对这样的家人,究竟还有什么样的话语能传达得到了?
爷爷的状况也不容乐观。
绍罗斯不像希尔达这样明着发疯,而是整个人打扮得意气风发,一身只有跟边境侯和上位贵族交际时才穿的节日戎装,像是铁笼中的雄狮一般,反反复复巡视着自己被允许活动的最后一点点领地,登上还未修复的塔楼哼着小曲远眺罗亚,又或许是擦拭情人的身体一般,来回擦拭着伯雷亚斯家收藏的宝物,注视着这个家族一去不复返的荣光。
绍罗斯没有对艾莉丝发火或者责难,但也没听进去艾莉丝要说的话,而是面带微笑强拉艾莉丝待在收藏室,不厌其烦地介绍着族谱的每一条细枝末节,每一件藏品背后的故事,直到艾莉丝终于意识到这里也无法沟通时,强忍着泪水从那里跑走了。
“艾莉丝。”
“菲……父亲。”
和菲利普面对面,尴尬的片刻沉默以后,菲利普轻声示意艾莉丝说出来意,说出她想说出的所有话,就在那里安静地坐着,不予置评地认真听完了艾莉丝这些天的经历,以及让伯雷亚斯家的人合法地脱罪的方案。就在艾莉丝忐忑地等待着回应时,等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艾莉丝。”
“嗯?”
“今天,咱们还是不要吵架了,我不会再跟你念那一套经,我们聊一些更现实一些的事好不好?”
“嗯,所以说我刚才……”
“艾莉丝。假使这份计划真的成功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会发生什么……就,我们一家人都解放出来了呀?”
“你自己不都说了吗?是作为庶民的身份。”
“庶民……”
听到始料未及的答案,艾莉丝的瞳孔为之一缩:“庶民又怎么了?难道作为贵族去死,也比作为庶民活下去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