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视角】
“艾莉丝,你这孩子,从小就缺了点身为贵族的自觉,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要知道,对我们阿斯拉的贵族而言,尊严就是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贬为庶民根本不是一种宽恕,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
菲利普轻轻叹息道:“比如说你妈妈,你能想象她那从不用做家务的白皙的双手,开始长出皱纹,整个人因为操劳的缘故,一点一点地让昔日的美貌开始蒙尘褪色的模样吗?你觉得希尔达这么歇斯底里是因为怕死,还是害怕活着遭受这样的酷刑?”
“这……”
艾莉丝为之语塞了片刻,才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就算是这样,那你呢?为什么你说得好像重活累活都要妈妈去干,还说得这么理所应当?”
“艾莉丝,你居然觉得家务活的部分最辛苦?”
菲利普伸手揉着自己的前额,一副头疼的模样:“男人主外女人主内,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果说你妈妈要为家务操劳,那为这个家获取收入的担子就落到了我的肩上,不管是沿街叫卖也好,还是别的什么脏活累活都好,全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父亲……你难道觉得比起受累而言,还是干脆去死比较好吗!?”
“艾莉丝,所以才说你还是个孩子。你觉得最可怕的部分,仅仅是为了维持生计所需要付出的劳累?”
菲利普脸上的微笑,带着无尽的苦涩:“身为阿斯拉的边境侯,怎么可能没有点仇家?哪怕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地行事,身处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了自己会影响许多人的命运,不论你怎么选择,一定会有许多人的不幸能归咎到自己。如果仍然身居贵族的位子也就罢了,贬为庶民以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心里会没点数吗?”
艾莉丝张大着嘴,然而反驳的话语却彻底地卡在了咽喉里。
她刚才差点就脱口而出,大骂菲利普你心里会没点数吗,前些天罗亚的灾难是谁一手铸就?但是不行,就算这么说,菲利普只会像谈论一加一等于二之类的常识一样,说那些横死的领民是为了什么更伟大的理由而死……抛开这一点不谈,菲利普的话语,终于拨开了艾莉丝眼前的迷雾,让她窥见了远比自己想象更沉重的事实——
要想保护伯雷亚斯家,哪怕让家人从死罪中得以赦免,也还远远不够!
“可是……可是还有治安官,卫兵,法庭,大家应该不会乱来吧……”
艾莉丝的声音低微了许多,而菲利普也没有出声反驳,一脸苦笑已经道尽言外之意:你看,这套庶民的规矩能有多靠谱,你自己心里会没点数吗?
“对了!菲托亚领民这周就要迁走了!那个……因为鲁迪乌斯的大活跃,现在已经改成了自愿,愿意跟骑士团走的人不会太多,这就是机会啊!父亲,咱们家不要在罗亚再待下去了,一起去多纳提领地或者乌斯尔领地吧,在那里绝对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拜托了!”
“艾莉丝,你觉得去了泽费洛斯家或者艾乌洛斯家的地盘,然后卑躬屈膝任人拿捏,这样也没问题?”
“这……我们伯雷亚斯家,难道这么不受待见吗?”
“这单纯只是哪边赢了,哪边输了的问题而已,而我们伯雷亚斯家,并没有及时地站到赢家的那一队。到时候,哪怕我们夹着尾巴小心过日子,哪怕过去没有和泽费洛斯家或者艾乌洛斯家结仇,但是他们一定会主动加倍让我们的日子更难过!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任何一个阿斯拉的贵族,在那样的位置上都不会作出别的选择!”
“那……那我们继续北上,到北方的魔法三大国,一定有可以好好过日子的地方……”
“艾莉丝,你说北方大陆?那可是彻底的实力主义至上的地方,我们去那里能做什么?任人宰割吗?是呢,非要移民不可的话,王龙王国已经是阿斯拉以外最富庶、最给人活路的地方了,哪怕真能在那里过上庶民的生活,去那里的路上靠喝西北风度日吗,路上的魔物又要怎么办?我们连路上的盘缠都筹措不到,更别提请护卫的费用,这些问题,你有好好想过吗?”
“我……”
艾莉丝全身颤抖着,眼角已经快要挤出泪水来:
“是了,我怎么可能想得这么面面俱到!父亲,你是这个家的男人,你是顶梁柱,你能想得到的事比我多太多了,想了这么多的结论就是什么都不做,抱着贵族的美梦束手待毙吗,啊?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艾莉丝,也许有问题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你。但事到如今,说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菲利普长叹一声,颤抖着探出手去,似乎是想要轻抚艾莉丝的面颊,几经犹豫,终于将手缩了回去:
“你和我们不一样呀……你出生在了贵族家,却从没点贵族的样子,结果居然也幸免了贵族的宿命。你并不是被基列奴和赛菲把心给变野了,而是天性如此!那就这样吧,把你心目中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贯彻到底吧!你妈妈呢,你也不要对她置气,她真心想要你幸福,可她心目中唯一的幸福方式,就是像笼中的金丝雀一般,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哈哈,你越长大,我就越想象不出你变成那种大小姐会是什么模样!至于你变成冒险者以后怎么潇洒,甚至成为吟游诗人传唱的英雄,那样帅气的姿态,哎,我已经只能想象而看不见了……”
“父亲,你在说什么丧气话!一定能看到的呀!”
艾莉丝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声音也带着哽咽:“不要这么固执了,先把死罪的危机度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再怎么辛苦和危险,我们也是一家人,可以一起去面对的呀!我也不弱了,以后还会变得更强,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哈哈哈……明明还有……更值得你保护的家伙……”
菲利普的手越发颤抖起来,伸手想要够到桌前已经饮下大半杯的残酒,但却失手打翻了杯子,声音也开始带着喘,细密的汗珠从前额冒出:
“艾莉丝,我认同你的生活方式,我也真心地祝福着你,所以你也稍微学着点,理解一下我们这些积习难改,无法离开贵族的生活方式的长辈吧……就算现在理解不了,也已经……没关系了……”
“父亲!?”
艾莉丝的直觉警铃大作,她愣着看了看被打翻在地的酒杯,从中溢出的殷红酒水宛如血溅当场——刹那间,她理解了一切,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极寒的冰窟一般。
“父亲,振作起来!快把毒药吐出来……不,一定有解药的吧,到底放在哪里的,快说!快说呀!”
菲利普的椅子也已经往后倾倒,他倒在了艾莉丝的怀里,整个人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逝着,就连抬起眼皮都已经无比费劲,而在艾莉丝的耳边挤出一些话语,也似乎要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艾莉丝……原谅我们这些失败的家人……至少让我们……成全你真正的自由……”
“不……不不不……”
艾莉丝头脑一片空白,只会颤抖着重复着不字,拼命摇晃着怀里的菲利普,然而菲利普却已经合眼,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不要……”
无论怎么摇晃,甚至掐他的皮肤,揪他的耳朵,怀中的父亲都已经不再有半点反应,甚至就连皮肤的体温似乎都在飞快地变凉。吓呆了的艾莉丝,跪在那里愣了半天以后,终于眼泪彻底夺眶而出,抱着菲利普仰天哭号起来:
“救命啊——”
“不管谁来都好,救命啊——赛菲老师,鲁迪乌斯,希瓦莉尔小姐,不管谁来都好,救命啊——”
“救救我,玛奇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