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玻璃瓶炸裂的响声,在并不宽阔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要是莉莉雅和诺伦还在家里,但愿她们并没有被惊动到吧!虽说如此,眼下我也已经没有余裕再去想这么多。
我本可以完全躲开,毫发无伤的。不,如果我想的话,保罗别说发出这一记偷袭,今晚一开始早就被当成人形垃圾扔出了这间房子,甚至根本不会活到今晚。
不过,是呢……以现在保罗和我体格的对比,要是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记,哪怕附近潜伏着的希瓦莉尔马上冲进来,恐怕也要用神级魔法才能把我捞回来了,我可不能太给她添麻烦。
我仅仅是恰到好处地将身体偏移了一点点,既没有认真闪避,也没有咏唱魔法,而是用拳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保罗抽过来的空酒瓶。自不用说,我被废掉了一只手,玻璃渣子扎在鲜血淋漓的手里,剧痛的浪潮接连向我袭来!
我没有叫唤也没有流泪,而是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着面对那个摇摇晃晃站在我面前,举着碎玻璃瓶的手无比震颤的男人面前。啊啊,无论是前世还是此世,我都不知道,这个笨拙的男人可以露出这么丰富又这么自相矛盾的表情啊,同时交织着狂气与歉疚——
“滚出去……”
保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滚出去啊,你这个恶魔!从鲁迪乌斯的身上滚出去!”
听到稍微出乎意料的言语,我扬起了眉毛:“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先是鲁迪乌斯大人,然后又是什么恶魔?而你学到的驱魔术就是这个?”
“不!”
保罗吼道:“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鲁迪乌斯,绝对不是!你占据了鲁迪乌斯的身体,一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啊!”
“你认识的那个我?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真正认识过我了!”
“啊啊,是呢,我脑子这么笨,我从来就没有当过什么天才,怎会看穿天才的内心了!我从来就没有看出过,你脑子里都在盘算些什么伟大的计划,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保罗仍然没有发起下一次攻击,只是双眼通红,对着我撕心裂肺地咆哮道:
“我从来没有教育过你,从来没有帮助到你,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那又怎么样了!就算是条狗,跟人同一屋檐下待了几年,也该学到点人的习性了吧!就算是我,当了你几年的便宜老爹,也该知道,真正的那个你,绝不可能狠心到亲手送走塞妮丝,哪怕她也只是你的便宜老妈!你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所以你是假的鲁迪乌斯,你这个恶魔!从鲁迪乌斯的身上,滚出去!”
“……”
我没有立刻打断保罗的吼叫,而是耐心地听了下去。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快要把我的脑子都烧坏了——肉体的痛苦钻心剜骨,而我的精神,却因为这样的保罗,变得异样地亢奋了起来:
“是吗?这就是你的结论吗?很好,非常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个恶魔,是从什么时候趁虚而入的?嗯?就是在最近吗?罗亚的灾变以前?还是几年前,甚至从一出生下来起就已经这样?不管答案是哪边,接下来你要怎么驱除这个恶魔,嗯?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我面对保罗踏前一步,举起汨汨流血的拳头对他晃了晃,艰难地张开拳头指了指自己的咽喉,以挑衅的目光瞪着发抖的他,说出了恶魔的答复:
“来!给我照这来!下一次的准头最好更像样点,「黑狼之牙」的队长就算喝酒喝废了也不止这点水准的吧!用你手上的半截瓶子,把我的咽喉割开,把夺走了‘鲁迪乌斯·格雷拉特’之名,占据了你们第一个儿子的身体的恶魔给杀掉!来啊,保罗·格雷拉特,你站在那里等什么,你还在等什么!?来啊——!!!”
“你……”
保罗从喉间挤出的悲鸣,听得我无比心痛,但就算这种程度的心痛,也已经好过听他叫我什么狗屁“鲁迪乌斯大人”。他紧紧地瞪着我,无声地哭泣着,身上笼罩着的气息十分不稳,以我的剑术造诣都无从知晓,他究竟几时才能真正狠下心来;终于,他动了——
保罗手中带着尖刺的半截酒瓶,调转了一百八十度,对准他自己的咽喉如同闪电般地刺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我如坠冰窟,脑子竟然完全空白了一刹那,才意识到我要做什么,拜托,要赶上啊,一定要赶上啊,拜托了——
“蠢货——!!!”
哪怕是无咏唱魔法,也相当考验人的反射神经。毕竟,从脑内以正确的想象构筑正确的术式、让身体中的魔力以正确的顺序流动然后释放,所有的流程下来需时再短也绝不是零,而就算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也有可能是横亘在死与生之间的分野——
我赶上了。
以挥霍的魔力和达成的效果而言,这绝对是我从前世第一次无咏唱出「水弹」以来,最有失水准的一次发挥,但是我无所谓,因为我赶上了。无中生有的狂风,吹翻了一楼大半的家具,顺带着将保罗甩到了另一侧的墙壁上,结结实实地打断了他要做傻事的动作。这一发还不够,他立刻爬了起来,正要伸手够到掉在地上的刀子时,我的另一发土魔法结成镣铐,将他的手固定在了地上。
“蠢货……”
我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不仅因为泪水,还有刚才乱来的无咏唱,搞得满腔都是鲜血的铁锈味。看着保罗以对我五体投地的姿势,艰难地抬起头来,凄惶地注视着我,我狠狠地一跺脚:
“你这个蠢货!我怎么样都好,可是你死了的话,塞妮丝要怎么办,诺伦又要怎么办!难道你就这点出息吗?除了逃避什么都不会吗?”
“我不理解……”
保罗刚才的狠劲已经消退了大半,但我刚才的训斥似乎让他很意外:“我不理解……你不是为了把塞妮丝当成累赘给解决掉的吗,你怎么……我不理解……”
“什么?哦……”
是有这么回事啊,刚才我故意用言论误导保罗,这才惹得昔日的便宜父子之间大打出手……也算不上大打出手吧?我感觉有点头晕,也有点兴致索然,摇了摇头:
“我只是带来了让她陷入安眠的魔药,好把她搬去北方接受正规的治疗而已,你这蠢货……不过,就算蠢了点,总算不会再把我当成什么预言的天才,总算看得出,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哼,是呢,真正的那个鲁迪乌斯·格雷拉特,才不会这么对待家人吧,就算是个便宜儿子,也不会把事情搞得这么一塌糊涂吧……”
“血……鲁迪乌斯,血……”
不就是一口血么,看我把它咽回去——虽然这么想,但是实在架不住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的感觉。随着一阵胃里直冲头顶的恶心,我呕出了一片暗红发黑的血,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器官破碎以后的肉粒,脚步虚浮,双眼的视野也开始不稳起来——
“鲁迪乌斯——!!!!!!!”
有点不妙啊,我的土魔法应该相当牢靠才对,然而保罗好像很轻松就挣脱了镣铐,向我这边手忙脚乱地扑了过来。我应该向希瓦莉尔求救的吧,但现在别说发声,无咏唱的余裕也已经失去,因为刚才情绪极度过激下胡来的魔法,搞出了久违的「魔力乱流」——
果然,下次不该再逞强,让希瓦莉尔等在一旁,我自己试着搞定一切的。
要是,真的还有下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