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雅视角】
深夜的晚餐时间以后,大人们还在意犹未尽地闲聊,而小诺伦很快犯了困,睡得很沉。
今年诺伦三岁了,幸好早已断奶,可以吃骑士团的伙夫供应的麦粥,甚至还从瘦得像骷髅一般的好心厨子那里拿到了几块糖果,这好像是对小孩子独有的优待。这样一来,莉莉雅对接下来的旅途所抱有的不安,也多少缓和了一些。
骑士团对愿意加入移民队伍的市民待遇厚道,而且小诺伦意外地懂事,已经不用自己再费很多心力去哄了。
哪怕鲁迪乌斯少爷回家时和保罗大打出手了一番,听到动静的小诺伦也没有再哭;保罗和塞妮丝接受安眠的治疗,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很长时间小诺伦都无法见到亲生父母,但小诺伦听完解释以后甚至都没有闹起来,只是用力擦着眼睛,“嗯”地点头。甚至白天赶路时,小诺伦也只会安安静静地拿着蜡笔,在纸上乱画意义不明的简笔画,根本不用讲故事什么的,也没有催着莉莉雅再去找鲁迪乌斯哥哥。
这样的小诺伦,是“正常”的吗?反复回忆着鲁迪乌斯少爷小时候细节的莉莉雅,不由得漏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毕竟诺伦是鲁迪乌斯少爷的亲生妹妹,什么时候突然无师自通起魔法,或者再次天降一个强而有力的“家庭教师”,这都不算奇怪了。然而诺伦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才能”,甚至比同龄的小朋友还要内向不少……可怜的孩子啊。
莉莉雅无法放下这个扭曲的家不管,尤其是无法对小诺伦的事情放心。可是归根到底,就算过去家里的氛围表面看起来有多融洽,但莉莉雅并不是格雷拉特家的一份子,也不像那个希瓦莉尔小姐一样跟家里的谁有特别的羁绊。让莉莉雅留下的理由只有“工作”而已,过去受雇于保罗,后来受雇于鲁迪乌斯少爷,可是……
这份“工作”,到现在还剩下多少意义呢?
像是做饭或者收拾屋子之类的杂活,都已经不需要再做了。保罗和塞妮丝在旅途之中都不会醒来,至于小诺伦呢?自己并没有立场去教育小诺伦,没有力量去保护小诺伦,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时不让小诺伦离开自己的视线,偶尔抱一抱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陪伴而已。而对自己这样的便宜女仆,小诺伦又是怎么看的呢?
“晚安哦,莉莉雅妈妈……”
这是小诺伦睡着之际的呓语,莉莉雅听得非常清楚,百般思绪难以言说。最后,莉莉雅仅仅是长叹一声,把小诺伦身上的毛毯盖得更紧实了一些,低声自言自语道:
“晚安,小诺伦……可是,我的工作内容,并不包含当妈妈呀。”
拜托了,保罗,塞妮丝,拜托你们早些好起来吧!不管身心都病到了怎样的程度,只要活着的话就一定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失去父母,哪怕对早已长大、生活在远方的儿女,都是巨大的打击,更别提对一个五岁都还未满的小姑娘呢!
拜托了,鲁迪乌斯少爷!在做菲托亚领民的大英雄以前,拜托你先做做自己家人的英雄吧!你什么都不缺,你不缺力量,你不缺头脑,你还有希瓦莉尔大人那么强大的存在相伴左右,是你的话只要认真起来的话,一定可以让这个破裂的家重新愈合的吧!
鲁迪乌斯少爷……
你并不是像你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毒害了格雷拉特家的异物。毒害了这个家的,是被教义和麻药弄坏了脑子的教士,而你则是拯救这个家最后的希望啊。
你明明可以远走高飞,抹去自己的家族名,对过去的家人也彻底撂下担子。可你还是继续以这么别扭的方式关注着这个家,无论是维持女仆的薪水也好,打听塞妮丝的治愈方法也好,还有不惜与保罗拳脚相加,也要刺激这个颓废的男人拿出一些根性的举动也好……
“这位女士。你是特内贝镇的道场出身的那个莉莉雅,对吧?”
陷入感伤的莉莉雅,被粗犷的男人嗓音惊到,回头一看才发现,窃窃私语的其他市民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而站在她身后打招呼的,是身着金色甲胄的魁梧男人。
“团……团长大人!”
莉莉雅手忙脚乱,最后行了个无比蹩脚的礼,十分紧张地答道:“是我,我就是那个莉莉雅……谢谢您还记得我的事,感激不尽……请问您今日的贵干是……”
“我刚才差点都没认出来呢。不用这么客气,莉莉雅。”
团长点了点头,一副充满感怀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真是怀念呢。过去你还在王宫带爱丽儿时,我还在指点你北神流的剑术,那时咱们不都是用剑来打招呼的吗!唉,可惜,可惜你最后还是抛开了剑,但这完全怪不了你。反倒是我这个便宜老师应该道歉,当初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管安保的也难辞其咎啊。”
“不不,您有心了!宫里的事,也有很多您左右不了的吧!”
听到故人回忆起几年前的旧事,莉莉雅先是一愣,然后才别开稍显黯然的眼神:“团长大人,要不是您力保的缘故,我怕是平安地出宫都不容易,应该是我向您说谢谢才对!”
“动身之前我过目了一遍名单,发现有你的名字,然后稍微调查了一下。那以后,你就一路直到菲托亚领,然后到格雷拉特家做家政女仆直到今天,对吧?”
“您说得对。”
“这挺好的,莉莉雅。看到你现在还这么精神,知道你远离亚尔斯市那些蝇营狗苟的破事以后,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真是太好了!”
团长的微笑带着些许忧伤:“抱歉,我这么没头没脑地找过来……放心,我没什么正事要找你,只是意外地看到了故人,稍微想要聊一聊而已。原谅我这个怀旧的老东西吧,尤其是最近,我总是喜欢回忆些往事呢。”
“您并没有那么老,团长!不过,谢谢您。能这样与您再次面对面交流,我很荣幸……不,我是说,我也很开心。”
莉莉雅暗自吁了一口气以后,团长眨了眨眼睛:
“不过,你工作的地方是格雷拉特家,可不比别的地方……某些意义上,也不能说过去这几年完全平稳吧?”
“嗯。毕竟是鲁迪乌斯少爷,有些时候过于让人省心,有些时候却又过于让人不省心呢。”
听到团长提起自己的雇主,莉莉雅心想果然,还好表情没有流露出很明显的戒备心:“团长您今天来,是想聊一聊鲁迪乌斯少爷的事吗?”
“呃……你愿意的话当然欢迎,不过你们格雷拉特家也有很多隐情吧。”
团长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莉莉雅身后的车厢,视线停留在车厢一角睡得很安稳的小诺伦:“可怜的小女孩!我说,鲁迪乌斯·格雷拉特他们可是单独有一小块宿营地的,他们那边条件更好一些,肯定也会欢迎你们加入的吧?抱歉,只是看到你们居然混在别的移民堆里,觉得稍微有点奇怪而已。”
“如果真的欢迎就好了。谢谢团长的提醒,我会去找鲁迪乌斯少爷谈一谈这件事。”
莉莉雅的语气,不知不觉之间强硬了些许,而听出不受欢迎之意的团长,苦笑着举起双手说道:
“抱歉,莉莉雅,是我的错,搞得好像我别有用心地靠近你,想要刺探点什么一样……我保证一概不问了,无论是跟格雷拉特家相关的事,还是你离开王宫以后的生活怎样。”
“不,抱歉,团长,我也没往那方面去想……谢谢您的关心。”
“不过我还是想坐下来和你好好聊一会儿,难得在这里见到一个故人。不聊你的事,那就聊一聊我的事怎么样,要是你感兴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