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蓝道夫的话语,让我的心情开始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因为不言而喻的巨大既视感。我怎么这么迟钝,听到现在才意识到?
而他没有察觉我的异状,而是继续说道:“但是,它能够乘人不备放大其心中已有的恶念。沾染上它的话,假如你跟讨厌的人吵架,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倒在血泊里,自己手上已经沾满血了吧。”
与「暗」之恶魔契约的希瓦莉尔,不就是被「暗」蛊惑,当场将她的三名同僚杀害并吞噬吗?虽然从现在来看,我们与佩尔基乌斯之间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佩尔基乌斯的使魔杀得好,但就算杀得好也不该在冲动之下去杀,尤其是在没有为摊牌准备万全的时间点!
“假如你讨厌对方到了心里隐约想要对方‘去死’,它就会把你的恶意放大到真的让对方去死。假如你只是看对方不顺眼程度的讨厌,它也会让你不假思索地说出平时能够轻易遏制的恶言恶语。而这正是在帕库斯身上发生的事——他还在西隆时,只是因为缺乏关注所以有时撒泼,没混账到真的会强抢人家未婚妻。要不然前一晚也该把事办成了,说不定还不会闹到后面的地步呢。”
绝对错不了。「圣遗体」的里面,封存着「暗」的权能。这一切都跟「暗」之恶魔的作风太像了,我甚至都能幻视出那个欠揍的骷髅怪在桀桀桀地怪笑,一边怪笑一边鼓吹它的歪理邪论:咱可没有“诱惑”你干什么坏事呀,咱只是让你发现“真实”的自我!你要怪谁都只能怪你自己,你要是没那种念头,怎么会造成那种事实呢,咱只是大发慈悲地实现了你原本就有的愿望呀!
“那就说回你关心的小姑娘——「暗愈」(Dark Healing)是在用咱的力量没错,但是她没跟咱契约,甚至也没跟咱面对面过!对咱而言的亏本买卖,也是看在那谁的面子上才给的方便呢!”
彼时「暗」是这么说的。而直到此刻,我的心情才彻底坠落到了谷底。
只是轻轻放大了一下帕库斯的恶意,就毁灭了整个西隆王国的「暗愈」(Dark Healing),专为泯灭人性的邪恶力量……被希露菲用出来了。希露菲用这股力量“治愈”了希瓦莉尔老师,让希瓦莉尔老师挣脱了佩尔基乌斯的精神束缚,可是代价呢?可是代价呢??可是,代价呢!????
“鲁迪乌斯,你看你这表情,好像觉得我在嘴硬为那小子辩护,张口就来编了一堆情报一般。我可以告诉你,直到将那件「圣遗体」抛弃在西隆为止,我都不知道它邪恶到这个地步!直到我在阿斯拉落脚以后的一件小事。”
蓝道夫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那会儿阿斯拉的王领有个神父,医学水平非常了得。他既是所有贵族的座上宾,又会放下身段给妇女儿童做义诊,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也不知道这位大善人怎么结了仇,被光天化日之下杀死在街头。嘿,他这一死,我这不是在黄金骑士团挂了个闲差么,被打发去一同搜他的教会。结果搜出了一些笔记,里面有一些特别黄暴的异教仪轨,提到了这个世界以外的恶魔,还有一些隐修会传说中危险物品的详细描述……若不是在西隆的经历,我的第一反应恐怕是把那些纸片当成疯子创作的官能小说吧。”
“那个神父死了?其他人呢,隐修会怎么样了?”
“你是问隐修会的其他人么?呵……要是被识破身份的话肯定就完蛋了啊,问题就在没被识破的那部分。到底都是谁?到底都有多少人?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强?谁也没法给出答案。”
蓝道夫长长叹息一声,看起来已经有了点兴致索然的意味:“鲁迪乌斯,作为你陪我这个老东西聊了这么久的报酬,我多跟你说一些隐修会的情报吧,我看你似乎挺感兴趣。这些都是当初从那个神父的遗物开始搜查,抓捕到几个虾兵蟹将以后调查到的背景。如果你期待听到特别劲爆的内情,你大概会失望吧,若是往深里追查,我的‘护身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我前进半步。”
“请说吧,拜托了!”
“想必你从「圣遗体守密司铎团」这个名字也知道,这是一个借用了一部分米里斯教义、寄生在米里斯教会内部的秘密结社。他们自己宣称在六千年前教会创立不久就从米里希昂出走,因为教义的纷争。那些胡言乱语我不多赘述,但有一条值得放在心上:米里斯教会主张收敛欲望,而隐修会则恰恰相反,对他们而言‘欲望’至关重要,那是能够种植出‘力量’的肥沃土壤。”
“隐修会在漫长的历史中,伴随着米里斯教会的传教,在整个六面世界扩散开来。不仅是教会,他们跟各地的冒险者公会,乃至王室和贵族们都有着相当深厚的关系。说得夸张点,各国历史上的政治斗争乃至朝代更迭,背后时常都有隐修会的影子;有时在胜利的一方,有时也会站错队被殃及,但是新的胜利者们总是会再被隐修会渗透。”
“隐修会与贵族交好,惯用的切入点是靠医疗服务(意味深)。他们有非常深厚的魔药学传承,常常可以缓解一般的医生爱莫能助的重症,更是擅长处理纵欲过度接近油尽灯枯的体质,通过选择性地向贵族施恩结盟的方式,建立起上层的关系网。另外,他们还会指挥外围成员,伪装成慈善事业之类,拐骗走投无路的少年少女,用有成瘾性的麻药处理过以后供给他们结盟的贵族享乐,有时还会用麻药强行招揽他们看上的高价值目标,胁迫其成为隐修会的助力。”
“他们的传承之中,存在着召唤异世界恶魔的仪轨。你没有听错,就是源自六面世界以外的世界,最混乱、最邪恶、最危险的智慧生命,我过去也压根不敢相信这种离奇的事,但现而今让世界濒临毁灭的正是这种恶魔。他们的仪轨常常需要大规模的乱性甚至活祭,总而言之就是要从活人的身上榨取出最极致的‘欲望’。而他们似乎认为这些反人类的行径是某种必要之恶——被召唤过来的恶魔,不至于毁灭世界,相反还可以成为人类的力量,用来对付他们几千年神神叨叨记挂着的什么灭世的「兽」之类的鬼玩意……可恶,光是复述一遍这种疯言疯语,我脑子和嘴巴都不干净了!”
回想起艾莉丝的家人油盐不进的模样,回想起彻底废掉了的保罗还有塞妮丝,我口干舌燥难以言语,半晌以后才嘶哑着声音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什么办法?”
“加入了以后就再也退出不了吗?沾染上那些麻药就再也戒除不掉吗?他们就没有什么解药或者……”
蓝道夫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据我所知,一般的医生短期内没办法拿那些成瘾的症状怎么样。特别厉害的医生应该可以,要有多厉害……我也不是什么治愈魔法的专家,怎么说得上来。另外,那些麻药在他们内部有时候会被跟什么‘试炼’之类的奇怪概念挂钩,或者说得直白一些——”
“断绝跟那些麻药的接触,不作什么特别的治疗,单靠意志力也可以缓慢地恢复正常。鲁迪乌斯,怎么脱瘾其实不是最大的问题;就算你能把病人彻底放到新的环境,防止其再被劝诱,可是之后的过程需要花费多久?五年,十年,或者更长?我们调查到的记录里,其实有不少被隐修会毒害的可怜少女脱瘾的例子,她们都没有幸运到接受什么像样的治疗,都是长年累月咬牙挺了过来,然后呢……”
“人生苦短啊。更别提沾染过这种的玩意,寿命还得折损一些。而且最年轻、最能干的那些岁数,却每天都在和药瘾对抗,能生活自理就不错了,连出去做个工都难。就算有家人愿意养着,等到彻底戒掉的那一天,正常的人生也再无指望,除了继续家里蹲也就只能干点最辛苦最便宜的活路……那样的心理落差,说不定才是最难过的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