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琪希视角】
那位大人没有回头看洛琪希,仅仅是从兜里掏出一枚水果干,捏碎以后喂给肩头的乌鸦。一边喂,一边自言自语,洛琪希甚至有了种错觉,仿佛那甚至不是那位大人经口说出的声音:
「我很强,超乎常理地强。」
「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是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而已。」
「我的耳目无处不在。家长里短,生老病死,哪里在何时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的都可以去知道。」
「你问我是不是主动去做了什么。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不需要去做,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副模样:实力至上,弱肉强食,哪怕有了魔法这样伟大的奇迹却还能在和平年代饿死人,更别提是患上对治愈魔法而言并非绝症,却请不起医生等死的几个小孩子。」
「这种小孩子,在这里有,在别国更是有,在我支配的大地上到处都有。你告诉我,我还需要特地去做点什么,才会产生有几个重病的孤儿需要你去治疗,这样方便的场合!?」
“对不起……”
「你有什么必要对我说‘对不起’呢?该说‘对不起’的难道不是我吗?让你做了好事,却没有一次性把好事做到底,让你心里多了一个疙瘩。善良的你说不定不止惦记那几个孩子,甚至还在联想到别的受苦的孩子呢,以你的性格一向就是知道了就没法再移开视线,你就是这么善良,不是么,洛琪希·米格路迪亚!?」
“对不起……”
洛琪希的视线模糊不已,声音也抽噎起来:“我没有……我不应该这么说您,是我的不好……”
「说实话,我后悔了,洛琪希·米格路迪亚。」
“呜呜呜呜呜,真的……真的对不起呀……”
「我要订正我的前言。以后,你就算不用对我强作欢颜,至少要哭还是换个我不在的场合再去哭。让你撕掉奴隶契约,恢复全身魔力的那个早上你也哭过,那时我对你的哭声没什么所谓,而现在……对我而言,已经很不一样了。」
「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潘特姆还是去别处玩,不管花多久都不用特地跟我请假。比起和我在一起,你还是一个人时才有可能真正放松,真正开心吧。」
「想必你至少也还在惦记今天那几个孩子。你再去探望我也准了,记得带上我的伴手礼。」
那位大人冷冷地说罢,挥手打发走了那只乌鸦,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在前面,甚至不再照顾洛琪希的步调。而洛琪希则带着深深的自责与后悔,哭兮兮地跟着那位大人后面回了家……
家。
如果今天稍微敞开一点点心扉的话,也许这个地方,也许那位大人的身侧,真的就可以被自己发自内心地当成家了吧。
那位大人与洛琪希自那以来疏远了不少,总是避免目光接触,但是在洛琪希决定回去一趟孤儿院之前, 给洛琪希留下了一份带给孩子们的“伴手礼”:
用「魔导分析机」打印出来的,治愈魔法的便宜卷轴。
与一般的卷轴形制不同,魔法阵印制在细长的纸带上,那些纸带折叠成手镯一般的形状,而且数量多到了装满一小只口袋的程度。看到这些折纸手镯,洛琪希先是愣了一会,然后突然意识到了它们的功用,还有这些便宜卷轴背后蕴含着何等细思极恐的巨大意义——
“不管你有什么话,等这些玩意儿真的证明能派上用场再说也不迟。到时候省着点你自己的魔力,观察一下有没有用,一次全用完也无所谓,就算跟千纸鹤一样屁用不顶也要向我如实报告。喏,拿去吧。”
洛琪希没听懂那位大人说的“千纸鹤”是什么玩意,但那位大人制造的便宜卷轴真的派上了用场。为病床上的孩子带上手镯,手镯会发出淡淡的绿光然后熄灭下去,当然是一次性使用,而且单次使用的效果比魔法师当面咏唱一次初级治愈魔法还要稍逊一分——
然而治愈魔法的效果可以叠加。而这就已经完全足够!洛琪希直到最后都没有再自己咏唱过一次治愈魔法,甚至袋子里的纸手镯还没用完时,第一次探望时濒死的几个小孩子,现在已经面色红润、活力四射!
回到商会时已是深夜,洛琪希鼓起勇气敲响那位大人的房间门。获准进去以后,只看到房间没有点灯,那位大人全身只披着一件真丝浴袍,以相当不雅观的坐姿蹲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背对着洛琪希,正对着高悬的月亮,月光拖曳出深邃而又孤独的黑影。
那位大人双手抱臂微微颤抖。很难想象,如此强而有力的恶魔之躯,会有半点怕冷和着凉的机能。洛琪希犹豫了一下,艰难地咽下差些说出口的什么话语,而是只报告今天去孤儿院的实验成果,希望那位大人开心一些:
“谢谢您,那些卷轴非常有用,真的!孩子们的病情已经全部好转过来了!我甚至自己都不需要咏唱魔法,是您,是您的智慧和慈悲,帮到了那些原本毫无希望的孩子!谢谢您!抱歉,BOSS,我不知道这种关头能说什么好……真的,谢谢您!”
“哦。我知道了。”
那位大人压根没看见洛琪希诚挚而又反复的鞠躬,头也不回地问道:“还有别的事要报告吗?”
“啊,就是,那个……”
洛琪希结巴了小半天,才下定决心不要从那里逃走:“上次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
“哦。我原谅你。”
那位大人淡淡地打断了洛琪希的自白:“以你的立场会那么误会无可厚非,误会解开了就好。”
“……恕我冒昧,您这么大晚上的,不需要就寝休息一番吗?您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我能为您分担的吗?”
“我可以去睡,也可以去不睡,所以今晚就没有睡,论证完毕。”
那位大人裹紧了身上仅剩的一件浴袍,整个人缩得更紧了一些,看起来分外萧索的背影与平时的强大丝毫不沾边:“我也没有在特地做什么,我只是在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我是全世界最强大也最自由的女人。所谓的自由,比起想做什么做什么,更重要的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所以,我正在行使我的自由,什么都不做,论证完毕。”
“嗯……好玄妙呀。”
就算怀疑那位大人在以无言的方式送客,洛琪希却越来越升起一股心情,绝不能再放过眼前这个时刻,绝不能再将这样的那位大人置之不理了。对了,谈工作吧,至少不会显得太突兀:“那些治愈魔法的卷轴,您还有打算再去复刻生产一批吗?”
“你还有别的谁想去治疗么。我不介意给你做,但你想必也目睹了,论效率肯定还是你自己释放一遍治愈魔法快得多。”
“……”
不行啊,两句话把天聊死了。再扯些扩展销路或者研发新卷轴之类的话也不是不行,但那都只是在没话找话,仍然无法触及那位大人的孤独;洛琪希的心情越来越急,意识到之前,恳切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您差不多也该与自己和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