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空降,叶兴楠对着一个纸袋吐得死去活来,他从未有过如此不适的体验,他的头疼得厉害,下机时不得不扶稳身旁扶手。
履带货车将轨道列车的货物转移到周遭的临时仓库之中,运输机在头顶呼啸而过,更高位的货物甲板需要这些空中巨物才能转运货物。
整个行星依赖与外界的物资运输,吊装机械在周遭运转不息,集装箱中的货物被海关人员重重检视,装上货运列车运往星球上的各个地点。
“现在大多运送的是建筑材料,生产资料,这颗星球刚刚收服,许多地方尚在重建。”瓦伦科对他们这样说到“总是这样的,共和国运转不息,可以预见的是这个地方将执行相当长时间的配给制度,像轨道列车运来的物资终归算入运输成本后价高于市,预估在建设完成之前会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处于饥饿状态。”
瓦伦科说话时间没有带上任何感情,就好像那些人的苦难激不起任何他的情绪波动。
“行星总理谢拉诺夫同志颁布的复兴计划预计十年就会彻底消灭这些贫困饥饿人口,到时候这颗星球将以全新的姿态光荣服务于共和国。”
谈话之间,他们来到了宇宙港高层甲板观赏平台,整个地区的风貌尽收眼底,荒芜的大陆,原本的繁荣建筑群已经变为了正在清理的满地混凝土碎块,种植的绿植完全不见踪影,只见发灰的泥土裸露于空气之中,宇宙港附近摆放的军队装备占据了相当大的面积,他们将再次出发,远征寰宇。
“那些部队,将在整编后前往八周航行距离以外的波茨塔尼亚星系,继续与共和国的敌人战斗,他们的宝贵经验将再次得到发挥。”
这是他对着记者团队的说辞,也是这颗星球上残留军队的大部分之命运,而剩下的人也将肩负起保卫这颗星球的重任。
叶兴楠想起共和国发达的运输船制造业,其中的历史机遇与此想必有一层因果关系。
正当他缓和过来,正准备去提问的时候,瓦伦科已经带着大家继续向着另一个目标地点赶路了,前来迎接他们的车辆在一公里之外,而这已经动用了特权。
“凯旋典礼的画面必须传递到共和国的每一颗星球,这是我们又一次伟大的光辉胜利,将士们的功绩必须被歌颂,三军之功是不可被遗忘的。”
瓦伦科告诫众人。
“你们的笔尖,将书写的事物是这个世界最光明的时刻,是共和国之辉的又一次闪耀,仔细思考你们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字眼。”
“我们会的。”叶兴楠如是说“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性。”
“那就好。”
三辆加长轿车早早在路口等候,宇宙港的职员在两旁恭敬等候,在他们坐进轿车后,驶向远方的机场,一架重型运输机收纳了汽车,开始向首府赶去。
“这架运输机原本的用途是空降部队。”瓦伦科拿起一瓶汽水,低头喝了一口。他看看叶兴楠。
“现在它来承运你们这些珍贵的客人。”
“我劝你们做好防护,多喝点水,这颗星球的大气没有标准星球那样稠密,想你们被晒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多谢提醒。”叶兴楠看着他们准备好的防晒霜与饮料,显然不会是共和国广泛流传的品牌产品,他自己并没有准备,只好先凑合着。
抹上一点。
一股子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让他本就昏痛的头疼得厉害。
他来到窗前。
运输机外是一片灰黄色大陆,延伸到天际,没有任何的美丽景色,高山沟壑,丘陵地带,没有一点绿色。
灰色地带如同一块块霉斑,毫无美感。
运输机的六台引擎轰鸣,空速提升到预计速度,战机翱翔于腐蚀性气云之中,一场酸雨冲刷着地表的污秽,吞噬一切的黑暗在前进,天际的黑暗吞噬大地。
叶兴楠只是看着,也许他会记住,也许这就是他记录下的星球地表全部。
礼仪队接待着这些来自于星空彼端的共和国公民,象征着这颗星球的旗帜高悬着,在新建的星球首都上空飘扬,数不清的无人飞行器在天空中飞行,播放着激昂歌曲与自由宣言。
“多么自由啊,自由到在废墟里游荡。”叶兴楠对此之嗤之以鼻,他在心中无法容忍这份虚伪,是啊,这份虚伪却是共和国的全部。
叶兴楠与同事们是银河新闻的受邀记者,代表共和国最为权威的媒体部门,他们的话,对普罗大众才是最具有实具意义的,所有人都必须途经他们的渠道才可以将声音传遍共和国,在此,共和国伟大的又一次胜利必须经他们广播至疆域的每一个角落。
首相与总理大臣接待了他们,当然还有另外一些来自星海的权贵,接待会非常隆重,但远不及星球级的等级。
一整个要塞群被改造为宏伟的政用建筑。
两台巨大的机甲臂展旌旗,探照灯聚焦长路红毯。
他们正好赶上傍晚的晚宴与舞会,堆积的食物累成了山,无数美酒佳肴任人取用,从房子这一头到另一头大概数百米的超级宴会厅就像一个广场,悠扬的乐曲在奏响。晚宴上瓦伦科与他的大副苏里亚汇合,前者已经协调好了各方面事项的细节 ,瓦伦科带领的叶兴楠一行人将转交给外交部负责。
首相与叶兴楠会面是在接近深夜的时候了,就像是突然才想起他来,两人在侧厅会面,叶兴楠作为代表,看着首相在数位夫人的陪侍下躺在椅子上休息,他只是微微点点头示意。
叶兴楠坐在他对面的一张金纹漆木椅上,柔软的皮面还散发着刚刚出门的高级官员身上味道。
“嗯,首相?”
“啊,请问如何称呼?”
“银河新闻部下级编辑,叶兴楠。”
在星球首相提出一系列离谱的条件之后,叶兴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星球首相又开始问一些奇怪的问题,问题没有任何知识深度。
“我们,正在重新开始,这个地方是我的故乡,你知道吗?我也想要让它变得更好,这里核心数据库得到了保存,这里的一切知识都在里面,那些历史中的一切,也许已经在战火之中毁灭,但在数据之中历史永存。”
“那上面的人们呢?”
“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首相喝了一口杯中如鲜血样猩红的酒液。“但这样,发展必然被迟滞,这个文明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来等着吃饭,我们将与光荣的共和国接轨,我们将与数以千计的星球贸易,以共和国的名义走向更完美的人类之路。”
“我知道了…”
“你们的笔尖,将书写的事物是这个世界最光明的时刻,是共和国之辉的又一次闪耀,仔细思考你们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字眼。”谢拉诺夫再次告诫他。
在听着首相发表一系列自我观点后,叶兴楠只觉得无趣,他的良心受到了创伤,他的出身与教育让这些话变得无比刺耳。
不过半个小时而已,叶兴楠走出了侧厅,另一人马上就进去了,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会面。他们在外面排起了长龙。
天际的滚滚雷云吞没了地面打上的灯光,酸雨将临,叶兴楠却执意要走,他想要了解这个地方,顺便找点乐子。
“叶先生,您真的要去外面吗?”低阶外交员依玛负责看着叶兴楠“这里有您需要的一切,我们也给您安排了豪华住所,再晚些还有精心准备的娱乐节目。”
“我只是想去了解这个城市而已,只是我的一个习惯。”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外套,并将行李交给依玛。“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相信这里没有什么需要我去解决的。”
“那我将招待所的位置发给您,如果有什么您也可以与我联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这里出行方式是?”
“马上为您安排。”
出了大门,空气之中仍然有着一股非然的香气。这栋建筑实然保留了要塞的特点,安全而稳重,那其中的空气很久才会换过一轮。
他走过很长一段路,安保盘问了他不下数次。很长一段路,一台反重力快车停在指定位置等待着叶兴楠。灰色车身,荧光绿的车线,搭载着新一代人工智能辅助驾驶系统。
刚坐上车,引擎启动,整辆车进入悬浮状态,拉上安全带,启动转向机,解锁制动。引擎运转不息,噪声在轻微环响,车体进一步升高,直到抵达预设高度。
只需随便点出一个地方,车辆就会自动开始驾驶。
叶兴楠弦让车载智能将车开出限制区,解除安全模式,关闭自动驾驶模式,他知道怎样做。
驾车在路上狂飙是他的一大乐趣。
平叛仍在继续,各种势力反扑不断,这个星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叶兴楠开了很久,以至于被卷入一场叛乱之中。
袭击者占领了整个街区并武力封锁了任何出入点,一个重要的供电中心被设定为了他们的攻击重点,整个区域都将因此陷入停电。袭击还不止这一处,他们有着更大的企图。
子弹射击在汽车的前盖之上,叶兴楠被吓到了,他猛踩刹车,整车马上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甚至被安全带拦了一道,下车的他马上就被人按住并拉入了临近的一栋建筑。
他瞪眼看着这些身着全套战斗装具的士兵,他们并没有杀了他,他们一个像是小队长的人说:“他不是我们要报复的人,他也是深云人。”
他们绑住叶兴楠手脚堵住他的嘴,他们明显在埋伏着谁。
一声震撼的爆炸在半小时后传来,那是爆破成功的代表,整个发电机组被摧毁,相对的,快速反应部队将迅速抵达这个地点歼灭这些破坏者。
等了半天,他们解开叶兴楠的束缚。叶兴楠听见了坦克隆隆的引擎声,步战车一定跟随他们后方,直升机群呼啸着飞过城市群上方。
反击火力的轰鸣在随后响起,对方载具在楼外被击毁的时候,叶兴楠竟也能轻微感觉到那爆炸的冲击。随后的轻武器击发声不绝于耳,轻重机枪的点射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刺鼻的硝烟弥漫而来。
更多部队被派驻在这个街道,机动步兵团与新组建的特别警事部队一同出现在一个战场上,快速反应部队在这个街道部署了总共接近3000人的兵力,涵盖了超过50平方公里的工厂区域。
机炮的轰鸣不断,人民的哀嚎不断,无数平民被打上叛变的罪名射杀,仅仅一个小时就有近万人丧命,他们打得格外狠,为了杀鸡儆猴,作出对于平叛的代表性表率。
叶兴楠站在一扇窗后,看着平叛者随意射杀任何出现在街上的活物,一个从窗台探身妄图理解发生什么事的可怜虫被打爆了脑袋,他的整个身子坠落在路面上。一个流浪者在疯狂敲门,几声枪响,残破尸首向后瘫倒,类似的惨剧仍然在不断发生。
这种行为实在无耻至极,巷战过程已经开始变得更加激烈。叶兴楠心中的恐惧无法继续压制,他生怕警事部的人冲进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将他射杀,但现在冲向他们急于自证身份也会死。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想法,他想活下去。
一颗炮弹砸穿一楼门店墙壁轰然爆炸,叛军架设的机枪阵地被付之一炬,尸体的碎块混杂着地板砖落下次级楼层。
一个人痛苦倒在叶兴楠脚边,他的颈部大动脉已经被打断,鲜血喷溅而出,溅了叶兴楠一身。叶兴楠哪里见过这阵仗啊?他惊声尖叫,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恐惧掌控了所有。
倒地者的同伴给了他脑袋一枪,结束了他的痛苦。叶兴楠瘫坐在地上,下面已经有些湿润,急促的喘息击打着最后的理智,他发了疯一般冲出建筑大门,冲向那辆车子。
“救救我!我是记者!我不属于这场战斗!”
子弹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擦过,他立刻趴在地上,步战车转动的履带似乎马上就要碾过他的头。
他最后的理智让他钻入了车底,向下的斥力将他完全压迫在车下,他痛苦蜷缩在一起,眼中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想活着。
不知在过了多久之后,黎明到来,光线照亮了鲜血满地的街道,叶兴楠颤抖着爬出车下阴影。
好在特殊警事部队最后发现了这个可怜人,在上级交代的营救人员之中似乎是有这么一号人,盘旋的直升机上搭载的机载重机枪没有将他撕成碎片已经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