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
仅仅一晚，叶兴楠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精神磨损，他整个人还在一张医院设立的床上躺着，不断的喃喃自语述说着所见悲痛。他被斥力引擎产生的反重力场压了太久，整个人全身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与一系列的受损，他不得不被拉往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他的言语已经引起了注意，整个送治过程中他都在说着所见所闻，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在注射镇静剂后才安分一些。
昨晚的报道已经出炉，行星总统被射杀与他的堡垒之中，甚至是在于他宣称绝对安全的堡垒之中被射杀，子弹穿过他的头，掀飞了他的一部分头骨，骨片落在那张价值连城的地毯上，鲜血沁满了它。
没人知道他被谁射杀，城中暴动完全只是一个引子，逼迫行星总统进入堡垒深处并杀死。反叛组织借此宣告自己可以杀死任何星球的敌人，哪怕他身处最安全的堡垒，他们也有办法杀死他。此话一出，本来被压制的平民反抗者如雨后春笋般一片接着一片出现，暂时首都的治安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伯丹共和国完全攻陷了整颗星球，并进行了残酷的镇压以及剥削，全面劫掠了这个星系自殖民者占领以来积攒的全部财富，无数艺术品与贵重金属被洗劫一空，能源开发完全不顾环境污染。
这些暴行让人民苦不堪言。
成千上万人的游行在各个地方出现，流血冲突一件接着一件。这些反对者大都是因为战争失去了工作，家人，财富等的流民，他们向着现政府发泄自己的愤怒，索要失去的一切。
于是又一次的武装镇压即将开始。
这颗星球进入完全戒严状态，进一步使得民众遭受严重打击。
但是叶兴楠在医院，他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这场暴行将持续几十年的话，他一定会为这些人感到惋惜。
叶兴楠凭借他的特殊身份直接走了医院的绿色通道，虽然他不一定是真正需要它的重伤员。
病房内只有叶兴楠一个人，白色吊灯散射的光线刺痛他的眼睛，他缓缓睁开双眼，他全身都是绷带石膏。
他太愚笨了，竟然钻进反重力快车底下，那些救出他的人都说他已经是极度幸运了。
“我在哪里？”
输液器让他明白在医院。
他的脑袋很痛，昨晚的经历还在脑海中播放着，他的恐惧没有任何理由的蔓延，药物的作用已经在消退，全身的感觉传递到中枢神经，他被这种疼痛持续缓慢折磨。
大概到中午的时候一群人进来了，有警察，医生，以及和他一起来的同事以及一名军人，他们看到叶兴楠已经醒了，一群人围绕他的床边展开，他的同事却走了出去，仿佛放弃了他。
“叶兴楠先生，银河新闻部的特邀记者，我在此向您致以问候。”他离得最近“我是库贝瓦少尉，我们现在需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叶兴楠心里顿觉不好，他的第六感正在疯狂报警。
“你被特招入我们的作战部队了。”
“什么！”
叶兴楠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这消息如惊天霹雳，他的脑袋里一时间分不清楚状况。
“为，为什么？”
“你因为税款问题被问责，进一步的核查结果正在继续推进。根据我们的律法，你将被征召入伍服役”
“现在， 对于这个问题你只能接受，你的上司已经答应，你会在出院的时候见到来接你的人，你不该在那个位置出现的。”
“可，可是！”
“这是一次很长的战地记者任务了。”
叶兴楠脑袋发懵，自己怎么就被征召了，这完全不符合道理。
“我需要雇请律师，我需要详细的调查结果，我需要法庭的宣判。”
“祝你好运，先生。”
说完话，他就马上带着这些人出去了，似乎要给叶兴楠一点思考空间。
紧接着就是叶兴楠的咒骂，那声音就像是真的要杀了他一样。
之后就是一段静养。
“你就是叶兴楠？”两名身着军服的人在医院病房门口拦住了准备离去的叶兴楠。
“不是，你们认错了。”他摆摆手，极力否定。
“就是你。”
他们直接架起他就将其扔进了吉普车，大个子像个疯子一样开着这台车，他们在创痕遍布的城市中狂飙，逐渐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所有温存记忆。
他们开过城外。
专职部门正在处理死在战争中的人们，那一辆又一辆卡车上全是死人，都是死者。
叶兴楠差点吐在车里。
血流了一地，土地满是殷红的色染，卡车的货斗还在往下淌着更多。破碎内脏滋养了整片荒芜大地，食腐动物无法在此地落足，腐败污染了整片天空。
他们用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些身穿防化服的处理者短暂拦下了车子，车窗摇下的一瞬，叶兴楠差点晕厥，死亡之息狠狠痛击了这个狭小铁盒的所有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发动车子，直到他们逐渐远去，再向后看，那些黄色防化服只是红色平原上微不足道的小点。
“你会熟悉的，你会习惯这一切的。”叶兴楠身旁的瘦高个抽出一根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只要习惯就好了…”
他没有回头，他也只是没有回头。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叶兴楠现在看见的一切都在冲击他的神经，他的常识被狠狠冲击，他不明白，他也看不得这些死者，他的理智被折磨着。
身旁的人递给他一根烟。
“只要习惯就好了…这不是全部，你如果在这里就受不了，那上战场的时候…”
“哈肯，不要再和他说这些了。”
哈肯收住话头，看着后视镜中的大个。
“我知道，在外面不要再谈那上面到底在发生什么。”
他们之后只是保持沉默，就像刚才触及了什么不能被谈及的禁忌之言。
笔直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随后开进了军营，第八野战军驻扎于此。
尽管失去了所有常规战斗力，但马上，于后方的后勤组就为其补满了所有人造人部队。自然人士兵则直接在这颗星球上招募。
对他们来说，重建一个战斗群实在是太简单了。
整片废墟被巨型工程机械推平，整片水泥地面上放置着临时建筑物，无数钢铁巨兽栖身其中，整齐的队列正在集结，战争机器仍然在运转。
叶兴楠被领着在这个地方到处转，这与他在中心星域看到的军队完全不同，整体仿佛回到了那个蓝星人还没有冲出太阳引力时的样子，高端的机械少得可怜，主要打击仍然依靠火炮的轰击，仿佛发展之手遗忘了这些人，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梦想起点。
米黄色的军装与相应颜色的防弹甲，一把实弹步枪没有配备瞄准装具，护目镜遮挡了幽怨的眼神，这就是这支军队最基础的士兵之貌。
“这里能交给你的东西并不多，你将被分到第二团史密斯手下的队伍，最好在三周的修整时间里好好学，等上了星舰，许多训练项目都会受到场地的限制无法开展。”
叶兴楠点点头，满脑子都是在想要怎样才能逃出去。
他换上了军装，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被奸人诬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谁，但事实已摆在他的眼前，他已经被完全限制了，他必须与彼端的文明世界取得联系，他，必须在成为那一片红土上一部分之前，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然后起诉他们。
一片标准的军绿色帐篷营地，自然人们正在其中一顶之中休息，像叶兴楠一样被招来的士兵都被暂时安置其中，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是本地人，这个星球招来的人类，完全与那些人造人不同。
“又来了一个小叛徒。”
一个人打趣着说，他也抽着被书面禁止的卷烟。
“喂，他旁边还站着长官呀，你放尊重点。”
另一个人看着像哪里来的学生，那种气质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都给我站好！”那个瘦高个显然对他们懒散的样子十分恼火“你们的长官在哪？”
一群人懒懒散散的集合站队，他们执行了第一个命令，但对问询三缄其口。
“他……他呀…”
“他在干什么。”
一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因为自己的长官正在后勤处找酒这件事是不能说的，他们都不想惹火那个炸弹。
“算了，这是新来的新兵，你们记得向你们的长官汇报这个人。”
他转过来对叶兴楠说“上面找我还有急事，就把你送到这里了。”拍拍肩头，就是最后的欢送。
等那两个人走向远方的另一个临时营地，第二团那群人马上围拢过来，仔细打量这个他们认为的叛徒。这个地方的人，脑袋里大都还有着那可悲的奴性，这是叶兴楠后来在星舰上写下的句子。他们这个星球的本地人大都瘦高，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满头黑发，深厚的文化底蕴赋予他们一套十分让人恼火的说话方式。
“喂，你，你又怎么被拉来充壮丁的？”
刚才那个抽烟的人先凑了上来“你到底是怎么被抓住的去？”
“我不叫喂，我的名字是叶兴楠。”
他仰着头，打量着彼此的差距。
“我刚出医院就被拉到这里来了。”
这战争失去了所谓的正义性，没有人会为此而受到自身的荣誉感的推动，他们就只是被强招的平民百姓，被权力与暴力裹挟着的具有自主能力的自然人类。
“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他们紧盯着他，这个突出的特点让叶兴楠成为众矢之的。
“额，我是他们上个被殖民星球的人，我偷渡来到了这里，他们强行征召我到这里，他们这种行为完全剥夺了我的自由，他们强行拉人入伙是不合理的。”
叶兴楠自己都认为自己这套博取同情的说辞难以让人信服。他的母星确实被伯丹共和国征服，他也确实被剥夺了个人的合法自由。
远远走来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交谈不止。
他十分引人注目，一看是个大高个，剪的是干练的寸头，穿着作训服，面容十分和蔼可亲。
“也是滴。”他们之中像是领头的那个人说“我叫卡尔，你也许会和我们一起走过未来的日子，我希望你知道，他们的卑劣行径必须付出代价，他们是战争引擎，永不停息，我们都是他们的燃料，每个星球的被压迫者，我们应该联合在一起，因此我并不会排挤你。”
叶兴楠看他，他的话让人安心。
“你也不像这个封建社会的人。”叶兴楠如是说。
“不，我们不是，你知道吗，我们在这个星球最初的殖民者留下的遗迹之中，发现了一个数据存储器，其中收录了一本著作，它教会我们革命。”
“天哪。”叶兴楠用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们“你是说你们知道了红之精神？那可被他们定义为最大的禁忌。”
他们知道自己向那个方向努力可以拯救人民，这是世界发展的重要阶段性思想启蒙，这是人类的最优秀的思想旗帜。
“你不怕我告发你们吗？”
“你看起来不像是与他们一伙的人”卡尔对他说“你只要深入了解我们，你是不会去告发我们的。”
“你对你将要宣传的理念如此自信？”
“是的！我对我即将要宣传的理念无比自信。”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排长奥楚蔑罗来到他们身边，一身酒气。
“这是奥楚蔑罗，第一排长，你接下来就要在他手下做事。”
奥楚蔑罗的军服穿得笔直，人并不高，他应该让人熨烫过这身衣服，他小而精的眼睛深深隐藏在大檐帽的阴影之下，他不知怎么，看着就让人恼火，他面上那条滑稽的红鼻子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你应该向他说明，我可是纯正的伯丹人。”他说起话来硬戳戳的，就像有人欠了他一笔大款，看谁都不爽极了。
叶兴楠能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时那令人汗毛倒竖的眼神。
“我听到刚才两位长官的话了。”他那小胡子一颤一颤的“我发誓会让你们都变成守规矩的良好士兵！”
接下来的三周内，叶兴楠接受了非这个时代军人所要接受的超标训练，他无法忍受自己需要一次又一次染脏自己，在泥泞不堪的泥沼中爬行。严酷的体能训练让他的身体状况百出，这简直就是指挥者的权利在无人监视的状况下的滥用，天哪，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同时他接受着卡尔他们的赤色教育，明白伯丹共和国这样披着羊皮的狼是完全在走向一条毁灭自身的烂路，他们不顾人民的态度是完全无法让人民为其付出的。他们只会以战养战，持续从新的被征服世界掠夺财富，而已经被征服的世界也往往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榨，这是不应该在这个世代出现的悲惨制度体系，这个旧的制度应该被颠覆。
“思想启蒙的不错。”这是卡尔和他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