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莉莎静静地踏过潮湿的泥地,眯着眼伸手拂去睫毛上凝结的露水。绵绵的山雾袅绕在树丛之中,一些士兵安静地躺在地上,在雾中与静谧的山林融为一体。
看着这些士兵,萝莉莎不由得轻轻一笑走到芙萝塔身旁,略带嘲讽地慢慢说道:“到哪儿都会碰到这些不知所谓的废物,明明只是供权势之人随意利用的工具罢了,却总是自以为很了不起。说起来,我亲爱的妹妹,你把他们就这样放倒在这儿,他们可是会着凉的。”
“他们只是奉命驻守于此,既然阻碍不了我们什么,又何必取之性命。”芙萝塔平静地回了一句。
“哼,对这些人报有慈善之心,难道你不觉得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么?人类是一种虚伪而又自大的动物,这种虚伪与自大,已经深深地印在他们的骨髓之中,所以必须出现一股强有力的洪流,来打破这种肮脏的风气,来引导人们真正掘弃骨髓里的‘恶’,在这一点上,我和欧菲雅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基于这种伟大的理念,我们将要做的一切,也是有意义的了。”萝莉莎不满于芙萝塔不置可否的态度,面色变得有些阴沉,“芙萝塔,你变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设计你从星族离开的。你不仅没有获得力量上的增长,反而多了一些无聊的情感,要想改变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有着一颗无情的心。你以为圣灵魔导师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么?他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救不了,还能救得了谁?他也只是一个失败者而已,他性格上的软弱,注定不能成为大陆上真正的神话。现在说这些,你或许还不以为然,但很快你就知道了,当我唤醒阿波诺斯大神之后,你就会明白,在阿波诺斯大神面前,圣灵魔导师之流,根本就不值一提。”
芙萝塔的身子微微抖了抖,随即转过头问道:“姐姐,阿波诺斯……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萝莉莎动了动眉毛,沉默了好一会儿,迈开步伐向山路的另一头走去,芙萝塔跟在她背后,等待着萝莉莎的解答。
“我无法确切地描述它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我虽然能看到任何事物的过去,但直接关于阿波诺斯大神的物事实在是少之又少。我现在只能说,阿拨诺斯大神是有别于这个世界任何事物的一种存在。”
……
凤舞似乎说得有些累了,她坐在了椅子前呡了口清茶,闭上眼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大家没有催促她,待到凤舞又睁开了眼睛,大家又几乎同时开口,问的却都是一个问题:“阿波诺斯到底是什么?”
凤舞微微一笑,再度把目光投向窗外。
“小女对此也不太了解,用‘神之子’留下的话来说,它是一种人工智能生命体,在它体内,有着类似于我们大脑的控制中枢,被称作‘S-Ⅱ’型高智能终端。小女对这种生涩难懂的名词没有研究,所以也不知道‘终端’到底是什么。总之在这个终端里,‘神之子’输入了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资料,包括上千余种道术咒语以及使用方法,甚至有好一些,是我们星族都已失传很久的。依靠这个‘终端’,阿波诺斯能对周围突发事件进行每秒几十亿次的计算,然后得出一个最佳的行动方案。阿波诺斯身体之中有个‘反应炉’,这是它能量的来源,只要将足够多的道术能量送进‘反应炉’中,阿波诺斯就会启动,并且依靠‘神之子’的技术,‘反应炉’能将道术的力量放大百倍并循环使用,永远都不会枯竭。这样看来,整个东洋被阿波诺斯所灭,也是情理之中了,因为如果与阿波诺斯为敌,相当于面对一个分析力几十亿倍于常人,而力量数百倍于自身,又永不疲倦的怪物。试问,这样的存在又有谁能够轻言打败呢?”
此言一出,迪亚已是面色微变,因为他清楚,在不久之后,这怪物的可怕八成就会由自己去亲身感受了。
“真的有如此恐怖的存在吗?”伊妮莎的脸上悄悄落下一滴冷汗,“难怪会称它为阿波诺斯大神了。”
“就是神也没有这种力量吧。”薇丝把目光投向迪亚,“呵呵,哪怕是打不死的迪亚,遇到它也应该会颇感头痛。”
“岂止是头痛呢,如果真如凤舞所描述的那样,我看一丝胜机也不会有的。”迪亚伸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着。
“是吗?但我看你似乎不太紧张呢?”道尔盘坐在地上笑嘻嘻地问道。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我毕竟也只是个人类而已。但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明白紧张或胆怯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迪亚对大家笑了笑,“实际上不用太过悲观,既然在以前都有人能令失控的阿波诺斯停止下来,我想我们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迪亚的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阿波诺斯的力量固然可怕,但如果有人能够控制它,对大陆带来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假设阿波诺斯能被用于正途,两年后,就算神魔皇贝尔鲁勒重现人世,只要使用阿波诺斯的力量,贝尔鲁勒也绝对不是阿波诺斯的对手。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危险的想法,像阿波诺斯这样的存在,怎可能被那些居心叵测的野心家们放过,哪怕用它击败了贝尔鲁勒,关于阿波诺斯的争斗一定也会愈演愈烈,到了那时,东洋大陆的悲剧,是否会重现于大陆之中呢?
迪亚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自己能想到这些,那么与自己同样命运的另一人,如果知道阿波诺斯的话,也应该想到才对。没错,萝莉莎为什么会对自己与欧菲雅的事那么熟悉?就算是她能看到过去,但她说话的语气,仿佛与欧菲雅是熟识一般。
“你们星族,与欧菲雅有过接触么?”迪亚把锐利的眼神投向窗边的凤舞。
凤舞轻轻点头,叹气说道:“与她接触的最多的是萝莉莎,我们也只是遵从萝莉莎的指令行事,对于欧菲雅,了解不太深,只知道她领导着一个叫‘圣殿’的组织,直到公子你讲了关于她的一些事后,我也慢慢明白了她和萝莉莎之间有什么样的交易。”
“在此之前,还是从刚才讲到的地方先说起吧。纳提人经过阿波诺斯的传送之后,好歹是在罗亚蒂斯大陆上幸存了下来。罗亚蒂斯的人类接受了这些远方来客,纳提人便在斯德莱尔,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处的首都斯德兰定居。按理说,纳提人应该感激才是,但你们知道吗,当时的斯德莱尔可不像现在这般景色秀丽繁荣富庶,压根就是一片蛮荒之地,而且除了基本的食物外,所有建造用的材料,罗亚蒂斯的人类都没有支援一星半点,全靠纳提人自己将荒凉的斯德莱尔变成了恢弘的城池,可以说,没有纳提人当时的建造,现在的斯德兰也根本不会出现。受尽苦难的纳提人深知阿波诺斯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引发东洋的悲剧,他们将阿波诺斯放入斯德莱尔东边的亚尔莫火山口底,并让所有人达成禁止使用阿波诺斯的协议。”
“就这样,纳提人在斯德莱尔定居了下来,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纳提人已经基本融入了罗亚蒂斯大陆人民的生活之中。斯德莱尔成了一个开放的都市,许多外来之人纷纷流入这里。但也有一部分纳提人讨厌这种交流,他们不相信这些外来居民,于是昔日团结的纳提人也渐渐分裂成了两派,一派倡导与新大陆的融合,俗称新生派;一派倡导自己的独立,与其余人划清界限,俗称保守派。到了最后,两派都已是水火不容,保守派纷纷提出要离开斯德莱尔,新生派给了他们五年的时间,让他们在其它地方建造一个居所。但这片大陆充满神人魔三族的战乱,最安定的地方也就只有斯德莱尔周边,要想另外找一个能供上万名保守派居住的地方实在是很难。于是两派破例使用了一次阿波诺斯的力量,在亚尔莫火山口底创造了一个小型空间,即是现在的我们星族的盘踞地——星之谷。虽然不算太大,但容纳一万多名保守派还是绰绰有余了。可惜的是,如果阿波诺斯的创造的空间能够再大一点,大到能容纳空间迁跃之前数十万的纳提人,空间迁跃就不会发生,足足七万多的纳提人也就不会消失在未知的空间中了。”
“或许是这样,但你可能不知道,空间创造,传说中是只有的混沌之神才能做到的。阿波诺斯不管创造出的空间有多小,但光凭它能创造空间这一点上,就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迪亚此时的笑容不管怎么看也像是在苦笑。
“或许,阿波诺斯所拥有的空间创造能力是来自于‘神之子’吧。除了道术之外,阿波诺斯的终端里,应该还记录了‘神之子’的知识……”说到‘神之子’,凤舞不由得顿了一顿,或许连她也为‘神之子’拥有这样的知识而感到敬畏。喝了口茶平复一下心情,继续又说了起来,“为了确保阿波诺斯不被再度使用,两派取下了阿波诺斯上的‘源之能’,所谓‘源之能’,其实就是注满道术能量的水晶,水晶一共有六块,正好对应阿波诺斯身上的六个插槽,每块水晶有着自己的序号,同样,插槽也有这种序号,如果两者序号不符,就算插上去也没有作用,这是‘神之子’在创造阿波诺斯时独有的认证技术。所以如果不是这六块‘源之能’,阿波诺斯便无法发动,于是两派各拿了三块‘源之能’,而阿波诺斯便随保守派置放在了星之谷里。”
“又是多年过去,两派到也都相安无事,但令人讽刺的是,新生派所谓的与新大陆融合理论不仅没有成功,反到给自己引来了杀生之祸。不管曾经摔过多少次跟头,但有一件东西,是永远没变的。那就是纳提人本身的自傲,他们拥有从‘神之子’那学来的知识,所以他们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把这些知识告诉给罗亚蒂斯的人。试问,这种态度有谁会喜欢呢?渐渐的,罗亚蒂斯大陆的人们开始讨厌纳提人的存在,而且纳提人使用的道术在人们看来也是一种异端。后来,在一次与外人的纠纷中,一名纳提人失手杀了对方,这事件成为了导火索,引爆了长久以来的矛盾,国王亲自下令大军进犯斯德莱尔,纳提人再次尝到了自己埋下的苦果。在战斗中,新生派死伤大半,不得已下退进了亚尔莫火山口寻求同胞保守派救助,保守派不计前嫌,将幸存下来的新生派尽数接纳。两派利用星之谷的地势协力防守下了王国军的第一轮进攻,趁着第二轮进攻还未发动,优秀的道术师们在火山口中布下了七星玄门阵,将星之谷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此阵一直保留至今,来自鲁尔卡的讨伐队之所以会在火山口消失,也是拜七星玄门阵所赐了。”
“经过这次事件,两派再度融为一体,也就有了我们星族的存在。但实际上,新生派的幸存者对罗亚蒂斯人民一直怀恨在心,他们在星族中散播这种仇恨思想,到了最后,被怒火侵蚀的他们竟打上了阿波诺斯的主意。他们宣扬使用阿波诺斯向外界发动进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虽然有许多人公开反对这种想法,但私底下那高傲的劣根性却一直引诱着星族的人们将这种想法付诸于实施,到了最后,赞同的人变成了多数,阿波诺斯事隔多年终于最后一次被启动。可在这一次,我们再也没有那么走运了,不知是哪个心急的人在启动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操作上的差错,阿波诺斯直接以一次毁灭式的攻击打在星之谷里。大爆炸之后,在星之谷中的人全数身亡,惟有几十个在星之谷外探察情报的人幸免于难。当他们回到星之谷时所见到的,只是满目疮痍和在废墟之上伫立着的阿波诺斯。”
“几十个人跪在尚在启动中的阿波诺斯脚下痛哭流涕,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几十个人商议了一个主意,阿波诺斯的终端内拥有几乎所有的道术资料,他们使用阿波诺斯施展了失传已久的禁术——虚象之术,所谓虚象之术,是一种可以将死人‘复活’的独特道术,但这种复活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复活,它只是以死者的尸体为媒,将死者生前的形态意识做出一个虚假的投影,虽然表面上,这人的性格,思想,身体与生前似乎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死者并未真正复活,所复活的,只是一种用道术做出来的虚假的存在而已。或许小女这么说你们不太懂,想简单一点,你们可以把这种术理解成幻术之类的东西。”
“我已经明白了。”迪亚看了看身旁的伊妮莎还有些迷惘的模样,又解释道,“我来说明吧,首先我们可以改一下施术前提,假设有一个对象a,在他没死之前便用了这术投影出一个与对象a一模一样的对象a’,某一天,对象a死了,但对象a’却仍旧会继续存在,a’虽然看上去与a没什么不同,但他们始终都是两个存在,所以a’不等于a。”
“相当于拥有相同记忆,相同意识,相同外貌的两个个体。”薇丝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把目光投向了凤舞,“那么你是?”
凤舞轻轻地笑了,但这笑容却只能让人感到无尽的压抑。
“是的,小女也是一个虚假的存在。”
或许是不想让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凤舞没有做任何停顿,接着把故事说了下去:“死去的人们全都被投影出来了,当他们看到自己满地的‘尸首’时,小女可以想象出他们当时的心情,那一定比杀了自己还难受百倍。没人再提什么进攻大陆,连阿波诺斯众人也不想再看到,这一次,他们把阿波诺斯身上的六块水晶分给了六个人,让他们扔在了大陆各个不同的角落里。并将阿波诺斯完全封印在了地底。在幸存的几十名人之中,拥有最强道术造诣的爱丽耶姐妹完成了这次封印仪式。这种封印仪式是十分特殊的,日后要想解封,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其一,解封之人必须为女,而且是姐妹二人;其二,必须流有爱丽耶家族之血;其三,两人的道术造诣要及得上封印之时的水准。巧合的是,两百多年后的现在,这三个条件几乎全部凑齐了,而正好在此时,虚象之术的效力已开始慢慢消失,这一切,简直像是命运的安排。”
“虚象之术的效力在慢慢消失?意思就是说,你,还有芙萝塔都会从世界上消失吗?”道尔显得很焦急地问道。
“多谢道尔公子的担心,不过没关系,芙萝塔跟我不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在当时使用了虚象之术后,被虚象投影出的人们,已经不可能再与那些真正活着的人毫无芥蒂地相处了。诚然用道术所投影的身体同样与常人一般有血有肉,但这都是假的,死的时候就很明白了,我们的身体会化做结晶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消失,原因就是我们并没有‘生命’。纵使也会生老病死,纵使也能繁衍后代,纵使也有喜怒哀乐,但这都只是对真正的‘生命’所做的模仿而已。活着的人根本不敢与虚象之人有肌肤之亲,如果一个活人与虚象之人生下了孩子,那这个孩子又算是个什么存在?他们不敢想,所以活着的人千方百计保留自己的血脉,哪怕结婚的对方是不喜欢的人。因为没有办法,可以选择的就只有这几十人中而已,就算是表亲乃至近亲结婚,也要让真正的生命延续下去。但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大多都会早夭,或是有先天缺陷。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就只剩下萝莉莎和芙萝塔两个拥有真正生命的人了。她们小时侯受了很多苦,没人愿意接近她们,不管到星之谷的哪个角落,她们都是在歧视中生存。但从内心上说,我们这些虚象的后裔们心里同样也不好过,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压根儿就不可能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如果以前的祖辈们没有死,或许,或许世上还能存在一个真正的自己。我们痛恨那些活着的人,既然害怕我们,为什么那时要凭自己喜好把本该死去的人们投影出来?我们也害怕呀,害怕这种悲惨的命运,我们甚至都厌恶自己,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这样弄虚作假的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凤舞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撕扯出来。当她情绪接近崩溃之时,迪亚突然站起身扇了凤舞一个响亮的耳光。
在凤舞捂着脸发愣之时,伊妮莎流着泪扑到了凤舞身上:“不是的,小舞才不是什么虚假的存在,绝对不是!”
“就算再怎么否定自己,但至少,你还有‘心’,只要有‘心’,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薇丝笑着走上前去抚摸凤舞的脑袋。
“哼哼,你们星族的那些人太迂腐了,要不然凤舞小姐与我交往试试,我可没他们那么多规矩。不就是生孩子的问题吗?没关系,正好给他们证明一下,看你跟我这大活人是不是就会生个怪物出来……”道尔话还没说完,便又被薇丝的铁拳打晕在了墙上:“大笨蛋,这么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
“不,没关系,小女很感激道尔公子说的话,如果有更多的人像道尔公子这样,星族的人们也不会过得这么悲伤了。或许能与道尔公子交往也很不错呢。”凤舞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沁出了泪水,摸着自己尚在发痛的脸颊,凤舞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迪亚。
“现在你知道了吧。”迪亚认真地看着凤舞的眼睛,“你就是你,是真真正正的凤舞,并且,是我们的朋友。”
凤舞再次笑了起来,虽然泪水仍在脸上流淌,但这一次,她的笑容已经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快乐与解脱。
“谢谢,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