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希有些事情,是只跟自己同生共死的同伴,和医生说的:比如,她的身世。
陈墨希是个孤儿,极小的时候便被父母抛弃,丢在了孤儿院门前,有幸那时老院长的慈爱,让她得以长大,生存下去。可好景不长,等到陈墨希再大一些,通晓事理之后,一次意外的大火,烧尽了老院长一生的心血——那家不大的孤儿院。
陈墨希仍然记得,那次大火里,没有一个孩子受伤,唯一的损失,只有无法挽回的、被大火吞噬的孤儿院本体建筑。而等到火灭之后,老院长跪在孤儿院门前的雪地里,在陈墨希的记忆里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也正是那一次的灾难,孤儿院无法再被经营下去,院里的孩子们一个个的,在院长的安排下得到收养,只余下陈墨希还没有去处——不是她没有人家愿意收养,而是陈墨希自己不愿意离开老院长。
陈墨希记得,那天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老院长蹲下身,轻轻的、用他那温暖的大手摸着她的头:“墨希,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走自己的道路。”
但是那时候陈墨希坚决地不肯离开,老院长无奈,也不舍,于是他继续将陈墨希带在身边。直到再过三年,老院长病死的时候。
那年陈墨希十岁,在用老院长余下的遗产和夕日孤儿院里的一些记得老院长恩情的工作人员们办理完老院长的丧事后,在老院长的遗物里,找到了一封留给她的信件。
这是一封将陈墨希托付出去交给一个叫做“蒲公英”的男人的信件。
出于对老院长的信任,陈墨希持着这封信,追寻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叫做“蒲公英”的男人,从而改变了陈墨希的一生。
蒲公英是一位闻名祖国,甚至几近名扬天下的一位传奇佣兵,接受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一说,看着信上的介绍时,陈墨希原以为,这位蒲公英应该是一个中年的,散发着英气,锐不可当的男子,而等到她真正见到蒲公英时,她却才发现——
这位“蒲公英”,却是一位须发几乎全白,已经显露老态的年老男子,全无陈墨希幻想里的英气。但哪怕不如所想,蒲公英在看见老院长的信后,叹息一声后,便收留下了陈墨希。
于是陈墨希不久后才知道,这位蒲公英,实际上,是老院长的哥哥,而他其实早在几年之前,便不再接受外来的任务,那把陪伴他经历无数次战争的狙击枪,也被束之高阁,只是经常会拿出来擦拭罢了。
之后的日子很是一般了。陈墨希和蒲公英一同生活了相当的一段时间。陈墨希慢慢长大,而蒲公英却日渐衰老。直到有一天,蒲公英他找上门来,问陈墨希道:
“丫头,你愿意,来试试做一位佣兵么?”
那一年,蒲公英七十二岁,陈墨希十一岁。
陈墨希知道,蒲公英为什么会对她说这件事。蒲公英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几十年的佣兵生活,既给了他享誉世界的名声,又给了他终生难以治愈的伤痛。如今他须发皆白,如何肯自己一生的能力没能有所传承?
于是,陈墨希答应了蒲公英的请求,跟着他开始学习成为一位狙击手。
陈墨希学的很快,也很有才能。蒲公英不止一次的赞美她也许是一位天生的狙击手,同时也更加倾尽全力去教导陈墨希,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于是又过一年。
蒲公英六十三岁那年,他的身体最终不堪重负,垮了下去;而那时候,陈墨希基本上习得了蒲公英的毕生所学,所差的便只是时间的历练。
在蒲公英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已是无力再起床,只能躺卧在床上,由着陈墨希来服侍起居。最后一日的那天清晨,他却惊讶的有了力气起身,来到客厅,从客厅沙发下的箱子里,取出自己那把尘封的狙击枪,擦拭干净,然后将陈墨希叫来,郑重其事的,将那把枪交给到陈墨希的手里。
“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再后来,陈墨希成为了一位真正的佣兵,又在一段时间后,认识了那六位她终生难忘的伙伴。
………………………………………………………
“给,冰激凌。”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陈墨希愣愣的从医生手中接过那个香草味的冰激凌甜筒,才方将察觉到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曼彻斯特最大的游乐园。
陈墨希握着甜筒坐在长椅上,呆呆的望着眼前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的一个个家庭,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
游乐园啊.......总感觉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
陈墨希有些哀叹,只是不说话。
医生坐在陈墨希身边,见着她心情越是有些落寞,于是便携起陈墨希放在膝上的右手,握在手心里。
“做什么?”感觉到从医生手心里传来的温度,陈墨希微微扭过头,向着男人投去疑惑的眼神。
“我们去玩怎么样?坐在这里,也是无聊。”
“.........我不适合这里。”陈墨希低下头,自言自语说道。
“怎么还有这话,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和我出来一起走走的吗?”医生笑道,又提起了上午时候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你会带我到这里......这里本就不是我还来的地方。你也知道,我........”陈墨希刚要辩解,就被医生温柔的打断。
“你如何不应该来这里?你和他们有什么天差地别的区别么?……即使有,现在我在这里,便没有。”
医生说着,拉起陈墨希来,并肩步入了游玩的队伍里去。
“.......话是这么说,能去哪儿呢?”
追随着人群而去,陈墨希跟在医生的身边,询问道。
“去哪儿都行,那个怎么样?”医生答道,随手便是一指。
“哪个?”
“那个。”
医生仍然没意识到自己指的是个什么地方,不过,他却注意到了在自己话音落下后,陈墨希神色中添上的一丝惊讶。
“怎么?”
“那个是旋转木马.........你真的有认真的去看吗。先生?”
“旋转木马怎么了。”
“不不不,我们两个这样的年纪,去坐旋转木马………”
“不是挺好的吗。”
“也太不合适了……等等,什么?”
“我说,去坐旋转木马不也挺好的吗。”
医生笑了笑,拉起陈墨希的手,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了旋转木马前长长的排队处。
“其实今天我本来不打算带你来这里。”排上队,医生忽的对旁边的陈墨希说道。
“那,您原本准备去哪里?”医生身旁的陈墨希既有些对医生的小怨气,觉得自己和医生来游乐场坐旋转木马未免太过幼稚;又有些暖心,知道医生是想让她开心才来到这里,思来想去之下,原本准备的说辞却也换了一套。
“我原本打算带你就在曼彻斯特城里走走的,不过想想这样也是无趣,于是便来了这里……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的,不骗你。这句话的诚信度,你可以和几年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联系起来看。”
“哪一句?”
随着又一群游客结束游玩,排队的人群缓慢向前,陈墨希问医生道。
“我会和你一块承担你的过去。”
“...................”
“记得那时候的这句话吧?这是不会骗你的。”
医生说着,拉着陈墨希又是几步向前。
“您其实不应该对我这么好的..........”陈墨希轻轻的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
“不,没什么。说起来倒是有件事情想问您,瓦尔特医生。”
听见那个特殊的称呼,医生扭过头,看向陈墨希。她此时的神情满是异样的认真。
“您的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
面对陈墨希的这个问题,医生不免得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
对陈墨希是怎么看的?
医生记得,最早见到陈墨希的时候,是那年他开始着手给奥托的暗杀女武神小队填充人员时,招揽了一支来自苏联的雇佣兵部队。在那日报道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见到了陈墨希:那个在七人小队,背着一支最大的狙击枪,但是身材却又十分娇小的身影,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后来,在几次训练中,陈墨希的小队又是脱颖而出,而其中,陈墨希的表现更是亮眼。
于是有了第一次会面。
第一次会面时的陈墨希,严肃而淡漠,但这样的神情,体现在那副娇小的身躯里,总让人有些惊异。
于是后来和队长玛佩尔得空聊天时,便谈起过陈墨希的过去,从而得知了一些事情,让他有些感叹于这个孩子曲折的身世。
再后来,陈墨希小队一枝独秀,使得他不得不倾尽更多心血在这支小队身上。
从而使得和小队里的成员有了更深的关系。
玛佩尔稳重可靠,贝蒂和卡莉达勇敢无畏,温妮善良坚韧,玛西亚爽朗率真,西格莉德古灵精怪,陈墨希寡言冷静。
这支默契的小队,曾几何时给过他很温暖的感觉。
而陈墨希,在认识久了之后,给他的印象极其深刻。
这个像个刺猬一样警惕的小家伙,其实也有细心柔和的一面。
但是还是不信任他啊~嘛,也没事,毕竟自己也不需要她彻底的信任。
自己最初这么想着,直到那件事的到来。
那一天整个小队覆灭,等到他率队赶到,解决掉帝王级崩坏兽时,只看见雪地里,满身是血的陈墨希抱着已经死去的西格蒙德,呆呆的,像是一座碑。
他缓步的走上前去,想要把陈墨希拉起,想要把西格蒙德的遗体带去安置。而等到他走近时,陈墨希抬眼看向他,他突兀的发现那对眸子里的死意是那样的震撼人心。
“得想个办法啊,这样的孩子可不能就这样坏掉了。”
如此想着,他用自己仅剩的那点信任把陈墨希带回天命,然后着手开始治疗。
但是结果有一点出乎意料。自己原本只想着要把陈墨希治疗好便罢手,谁知道如此的治疗后,自己反而在陈墨希心中更值得信任了。
“嘛,随便了。无非是费一些精力。”
…………………………………
医生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对陈墨希说道。
“每个人的生命都会经过很多个阶段。童年时快乐,少年时奋发,青年时无畏,老年时回味。不同的人也许会有不同的生命阶段,不过我始终相信人的生命应当如此。每一个阶段的成长,都是有意义的,并且是为未来而准备的。”
“但是未来是个很飘渺的词语啊。也许未来并不会到来呢?那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去为自己的未来而开创呢?”
“我曾经也很纠结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我也许有点顿悟了:也许人类这个物种,本来就应该为了未来而开创奋斗吧。”
“但是开创总是要把一些事物留下作为交换的。我曾经也为了未来,被迫地放弃了很多当时看起来无比珍重的东西。有些甚至成为我终生的遗憾,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但是对于从而开创的未来,我没有一点怨言。”
“陈墨希,你的小队本来应该拥有璀璨的未来。可如今,她们的牺牲换来的是你的存活;她们的未来,成为了你的未来。她们的牺牲,也许正是为了能够让你,见到如今这样一副的情景吧。”
“背负着他人的过去存活下去很沉重,我能理解。但是也要记住,我们背负的不只是他们悲伤的过去,更是他们对未来的遐想,以及向着未来继续迈进的勇气。”
“陈墨希,你在我心里,是一个拥有着迈向未来的勇气的人。也许你如今还没有察觉,但是,我已经倾注了我几近百分之百的信任,期望着你能够察觉到自己心中这份,对于未来的勇气。”
一通话说完,医生闭了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扭过头,去看此时陈墨希的反应。
她此时的眸子里,闪烁着的是异样精彩的光芒和无比的绚丽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