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洒喷出的水流倾泻而下，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头发，头顶溢出的水流沿着脖颈从锁骨和上臂顺势滑下。
那些残存在皮肤表面——薄如蝉翼的水膜，渐渐消散，化作白色的雾气，一点一点侵蚀着浴室的空间。
我正接受着洗礼。
或者说是擅自将这一稀松平常的行为，定义为清除往昔罪孽的仪式。
尽管理性不断敲打着大脑，想要停止这毫无意义的行为，但我无法停止，我已经将这当作一种精神的慰藉，它使我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如今的生活。
放眼望去，世界正是如此，有人光鲜亮丽，就必定有人满身泥泞。
所谓幸福与不幸，二者不过是相对概念，所以我需要一种象征性的惩罚，作为坦然接受幸福的洗礼。
水流涌下，我有些分不清楚，放在窗台上的手机此刻播放着的是巴赫还是肖邦。
我只觉得那些音符同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杂揉成团，硬生生塞进大脑，企图蚕食脑中的理性。
一拳捶向墙壁，疼痛沿着神经快速传递。
我关掉开关，用手将头发拨向脑后，顺势拂去脸上的水流。
视野愈发清晰，理性夺回了控制。
简单用浴巾擦拭后，我穿上睡衣，拿起手机，走出浴室。
“洗得够久的，难怪你要最后一个洗。”李明义拿着牙刷冲我搭话道，“没干坏事儿吧？”
“什么坏事？”
“懂的都懂。”李明义一脸坏笑，讳莫如深道。
“啥呀？”
“嘿，你还给我装纯洁，”他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背，小声道，“每个青春期的男孩子都忍不住会去尝试的一种行为。”
“哈哈，懂了。”
“保重身体，要学会节制。”
“我想我怎么辩解都是无效的，就任君想象吧。”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正常行为。”
“你都已经认准了，我说再多也没用。”
我一边同他闲聊，一边将换洗衣物分类放入刚买回来的盆和桶中，接着倒入洗衣液，然后放水搅拌。
“走廊那边不是放了个洗衣机吗？”
“习惯了，总觉得手洗更好一点。”我关上水龙头，回道。
“真贤惠呀。”李明义感慨道。
“你这感叹用在我身上不太合适，还是留着去夸你的女朋友吧。”
“那也得等有了之后再说。”
“我还以为你有女朋友呢。”我揉搓着衣物，笑着说道。
“有过。”他耸了耸肩，目光投向远方。
“哈哈，要开始讲述你的故事了吗？”
“哎，”他摇了摇头，语气略显深沉，“有空再聊。”
“看来这故事挺长的。”我打趣道。
“谁不是呢，我想你也藏着有吧。”
“没成事故就不错了。”我从衣柜中取出衣架，慢慢悠悠地说道。
“无论是故事还是事故，都可以被算作是珍贵的回忆。”
“你这话带着一丝浪漫主义。”
“浪不浪漫不知道，只要能戳中人心就行，让人觉得，嗯，确实有点道理。”他的眼中泛起淡淡的忧伤，仿佛想起了什么，絮絮叨叨地说道。
可惜呀，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反倒是习惯了引诱，就这样顺着话题，不断向下，等待他们吐露内心深处的言语。
这是何等的卑劣！
所以，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越说越感伤，就此打住吧。”我取过椅在门旁的撑衣杆，将洗好的衣物逐一挂上。
“戳中你心了？”他轻声笑道。
“有点。” 我洗了洗手，转身离开阳台。
刚拉开椅子，准备坐下休息会儿，手机却震动了起来。我赶忙拔掉充电线，迅速接起电话。
“哼，终于接了！！”对方气鼓鼓地说道。
“抱歉啊，刚刚在洗衣服。”
“我打了三次都没接！！！”
“洗衣服的时候，顺道和室友聊了会儿。”我苦笑着给出解释，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
“哼哼，得了新欢，忘了旧爱。”
“星语，别开玩笑了，这都啥和啥呀？”
“反正老哥就是这样，对妹妹一点都不上心。”
“没没，我正打算给你打过去。”
“呵呵，虚伪。”
看来已经被逼上死路了，无论我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但我不能坐以待毙。
当言语失去作用时，行动将证明一切。
“哎，说吧，想要啥？”
“哼，想贿赂我？看你拿什么来考验干部！”
星语挺喜欢逛街的，于是我随口说道，“下次你逛街的开销算我头上。”
“嗯，挺诱人的，可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你是想把老哥卖了吗？”
“嘿嘿！”
“别想用傻笑蒙混过关。”
“哎呀，开学之后就没时间去逛了，所以稍稍多买一点，老哥你能理解吧。”
“行行。”我揉了揉额头，看来小金库又要被大放血。
“所以呀，老哥你到时候就和我一起去。”
“这是哪来的因果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和你闺蜜一起呗，几个好姐妹一起逛街。”
“是啊，可还差一个护花使者。”
“你是知道的，你哥社恐。”
“就是如此，才要锻炼，为了让老哥能适应社会，妹妹义不容辞。”
“我最近都没时间，可能得等到下个月去了。”
“嗯嗯，我知道，老哥你们要军训。”
“所以啊...”
“所以我和她们约好了国庆节去。”
我几乎快吐出血来，这丫头不会早就算计好了吧，把我往坑里推。
“呃，你不觉得尴尬吗？我一个大男生插在你们中间。”
“不会呀，不如说增加了很多乐趣。”
“嗯？什么鬼？”
“总之，老哥你不能拒绝，我已经和她们说好了，你总不会让妹妹一个人尴尬吧。”
将军！
“哎，行行。”我连连叹息，最终被迫答应。
“好耶！原谅你了。”
“呵呵，感谢。”
“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等等等等一下。”
“咋了？”
“星语，你的态度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
“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内心尊敬着您，我的好哥哥。”
“呃，恶心。”我脱口而出。
“原来我在您心里是这样，真伤心，呜呜呜...”
“别别别，说着玩的。”
“嘿嘿，我知道，老哥对我最好了。”
这是什么技能，瞬间满血复活。
哎，累了，心累呀。
“叶叔回来没？”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10:30了。
“爸爸还在公司，可能会晚点回来。”
“那你在哪?”
“不用担心，我在张姨这儿。”
“那行。”
“拜拜，老哥。”
“拜拜。”
挂断电话后，我揉了揉太阳穴，连连叹气。
“怎么了？”李明义凑上前，小声问道，“和女朋友吵架了？”
“啥？”
“我刚刚隐约听到了女孩子的声音，不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那是我妹妹。”
“羡慕啊，你就是轻小说的男主吗？”
“算了吧，我可不想成为那种烂大街小说的主角。”
“三年期满，恭迎龙王。”他歪嘴一笑。
“哈哈哈，太经典了。”
手机又一次震动，打断了我们的闲聊。
我看了看来电人，赶忙起身，朝阳台走去。
“叶叔。”
“小宋，感觉怎么样？”
“刚来，学校还没逛完。”
“哦哦，看来一个人还是不太方便。”
“没什么，我带的东西本来就少，所以没费多大劲儿。”
“那就好，话说你们是后天才开始军训吧？”
“对。”
“明天打算干啥？”
“逛逛学校，把地皮踩熟。”
“那正好，你初来乍到，龙叔叔做了个局，给你接接风。”
“什么时候？”
“我记得他说的是晚上，嗯，这样，我等会儿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明天和他聊一下。”
“好的。”
“进入大学了，就不像以前那么拘束，很多事情就得你自己做主了。”
“我知道。”
“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好的。”
“不知道星语现在在干啥？”
“刚和她打了电话，她在张姨那儿。”
“这丫头，天天就往她张姨那儿跑。”
“她估计现在还在玩手机，明天是开学仪式，不早点睡的话，又起不来。”
“行，我再过一会儿就到家了，让她洗漱完了就赶快睡觉。”
“嗯。”
“话说你和小璃联系没？”
“偶尔会在QQ上闲聊几句。”
“唉，你小子可得多关心关心人家。”
“嗯。”
“其他就没啥了，反正自己照顾好自己。”
“没问题，您也一样，多注意休息。”
“你叶叔我，壮得像头牛，用不着担心。”
“哈哈哈。”
“行，你挂吧。”
“拜拜。”
我挂断电话，将视线投向远空。
今夜漆黑一片，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星空，黑夜如同巨兽般缓缓吞噬着一切，远处的高楼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像是鬼使神差般，我不由自主点开了QQ，翻看着属于她的动态。
那些幼稚的词句，夸张的表情，以及那几张臭美的自拍，向我炫耀着她的喜悦。
在这入夜时分，有多少人正通过动态，窥视他人的生活。
可人们总是习惯于分享喜悦，所以我们看到的终究只是片面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