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在黑夜里狂奔着,无法停下,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所追赶。四周寂寥无人,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身后是万丈深渊。
我大喘着气,衣服和发丝被汗水贴合在皮肤上。鬓角的汗水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响起啪嗒啪嗒的几声,随后又与喘息声一起被黑暗所吞噬。
脚下的路坎坷泥泞不堪,不知是汗水还是鲜血,滚烫而粘稠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我皮开肉绽的脚底板流淌出来,每踏下一步都是生疼,像是踏在刀尖上。而我无法停下脚步,只能狂奔着,任由痛楚在时间的打磨下麻木。
这时,不远处亮起了一点火光,周围的环境明朗起来了,我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体育器械仓库,四处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材。
渐渐地,我的脚步慢了下来,脚下的伤痛好像从未存在一般愈合了。绕过一堆武打用的木桩子,我终于来到这火光前。
那是一个拥有乌黑亮丽长发的女孩,穿着像雨后晴空一般湛蓝的裙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很瘦弱。她正在一块画板前的小木凳上画画,地上的油画棒散乱在画板边上的塑料盒里。
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却觉得有种熟悉感,像是一个久别多时的故人。可是我可以清晰明了地看见她的画作,女孩努力地控制着油画棒,想要画出优美的曲线,浑身上下好像都在用力。但不论她怎样的努力,画出来的线条总是歪七扭八的,根本没有形状可言。
我靠近她,问:“小朋友,你在做什么?”
“我在画画,这副画叫做我和爸爸妈妈,等我画好了,我就去参加比赛赢大奖!!”女孩激动地对我说,目光时刻不离开画纸,好像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到可以省去一切的礼节。
我沉默着,看着她画画,时间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很久。
“完成了!”她开心地把画举起来给我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即使这张画纸上只有不成形状的彩色线条,可她却十分满意。
“啊,姐姐,你是练跆拳道的嘛?”她突然放下手里的画,目光落在我腰间的黑带上。我低下头,身上的跆拳道服灰扑扑的,胸口处用红线绣的“伊羽”二字显得暗沉。从脚踝到大小腿,手臂,绑满了绷带和膏药,就连不外露的腰间也有可以感知的束缚感。在这厚重而鲜明的白色之下,可能是肌肉拉伤也可能是创伤。
“我爸爸也是练跆拳道的!”女孩说,“我爸爸很厉害,得过很多的奖状和金牌!他说腰间缠黑腰带的人是最厉害的!”
“是吗?”我被这孩子突如其来的话给暖到了,蹲了下来,“那你爸爸也很厉害嘛!”
“他当然很厉害了,可是上个星期他在比赛中受了重伤。医生叔叔说他再也不能比赛了,这几天他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女孩的话题突然悲伤起来
“姐姐,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啊?很痛吧?”她看着我手脚上的绷带。
“不会的,这些可都是姐姐光荣的勋章!”我想要安慰她指着她的画说,“你画的好好呀,姐姐也喜欢画画,但姐姐画的可没有你好!”
“那姐姐为什么不画画了?”
“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摸了摸她的头,“可能有些人天生就要做一些适合自己去做的事情,但你画画很有天赋呢!”
“真的吗?”女孩又绽开笑容,“等我拿了画画的大奖我一定找姐姐报喜”
女孩收起来自己的画板,向远处的黑暗走去。
“等等!你去哪里?”我想要追,但双脚却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我要走了!”女孩挥挥手。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对那个远去的背影高喊,“明天我要去参加夏季国际大赛,你可以来看吗!”
“好!我会来的。”火光灭了,环境又一次暗下来,阴冷潮湿,女孩的话语声也迅速地被黑暗给吞噬了。
“伊羽由加利!伊羽由加利!”迷迷糊糊中,由加利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哐当,房门被暴力地打开了。妈妈毫不留情地闯入由加利凌乱的房间,拉开窗帘,阳光直照在她脸上,但她还是不想睁眼。
房间亮堂堂的,四壁上满满当当的奖状也闪闪发光。
“妈妈......我再睡一会。”
“不行!”妈妈把地上的漫画书快速地叠好,“虽然是双休日,但是妈妈今天公司有会议,马上要出门了!”
说着又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由加利!赶紧起床!今天爸爸妈妈都要晚回来,饭我给你放在冰箱里了,记得吃之前要加热吃完要洗碗!”妈妈隔着远远地叮嘱她,同时已经在穿高跟鞋了。
“是是是......”
“收拾完后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间!成天跟猪窝似的,”妈妈念叨,“对了对了,今天是收废纸品的日子,你把你爸房间的旧报纸和自己不要的书,纸箱什么的叠起来用麻绳绑好然后放在家门口!不要只顾着看漫画,要抓紧做作业,你都要初二了!”
“是是是......”
“哎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走了,你要记得哦!”哐,家门被关上了。
家里安静下来,只有时而被风吹动的窗帘轻轻拂着窗前的书桌,窗外传来树木摇曳的沙沙声。
“好......您慢走。”由加利懒洋洋地坐起身来,一张纸从她脸上飘下来。“嗯?奖状又掉下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那张纸,揉了揉眼睛。
“这个是......”那不是跆拳道比赛的奖状,“大阪市幼儿绘画......参与奖。”
我什么时候有这个的?
咕噜咕噜,肚子开始抗议了。
算了,先吃饭吧,由加利放下奖状。向窗户外看去,因为自己的房间在二楼所以一眼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忧作森子的家。
忧作家的上下两层一直以来都是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下层的后院打理的很清爽,布局美观,虽然占地只有不大的十几平方米但四季都有景可以赏,尤其是这个百花盛放的季节,老远就可以闻见花香。落地的玻璃门半敞开来,偶尔可以看见媛姨在里面劳动。
上层的二楼是恰巧相反的,每一扇窗户都紧紧地闭着,夹层玻璃后厚重的遮光帘把室内掩盖得密不透风,只有一个换气口为室内提供新鲜空气。可惜了这么极佳的观景点。更难想象这间房间是忧作森子的卧室。
距离初次见面已经过了三个月了,马上就要到夏天了。
又是一阵风吹进卧室,由加利的齐耳短发被撩起。
“与其顺风来,不如逆风去。”下定决心似的,由加利走出了房间。
............
即便是周末,学校依旧是对学生们开放阅览室和各个社团的。
“社长,你真觉得这伊羽由加利会因为这个女人来找我们吗?”例行的练习结束了,一位跆拳道的社员靠在墙角喝水休息。
“据我了解吧,这个伊羽由加利可是个大渣女!”一旁抱着一叠木砖的社员说道,“这个忧作森子估计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不是吧,”葛宇说,“即使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这也是她,起码是当下最在意的事情,再怎么说我们试一试也是稳赚不亏。”
“那话又说回来,她要是知道自己的梦中情人的下落,不会就拍拍屁股跑人,毫不关心社团的事情吧?”
“我了解她,首先,伊羽她是个守信用的人,绝对不会不负责任。再者,她可是纯弯的,估计知道忧作是男的以后就放弃了,所以不会存在重色轻友的情况。”
就在这一来一去交谈之际,跆拳道社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是浅野。
她涂着花里胡哨的指甲油,化着浓艳的妆,耳朵上戴着一对怪异的耳饰。
“我在外面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她毫不客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那又怎样?你不过是伊羽漫长感情史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舔狗罢了。”葛宇走到她面前。
“删掉。”
“什么?”
“证明忧作是男生的照片。”
“哈哈哈,你别开玩笑了,不可能的!”葛宇笑道。
“删掉那张照片,条件随你开。”浅野头也不抬,从口袋里拿出小镜子,“你们别白费力气啦,他忧作森子也不过是由加利万千对象中的一个。这个消息给由加利带来的只有可能是打击。”
她停顿了一下。
“要说了解由加利,我毋庸置疑是在场各位中最了解她的。以她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可不是一时起意这么简单。即使她是纯弯的,但是因为忧作森子这家伙也不是不可能跟他一起跑了。再说了,你们真知道她不练跆拳道的原因?跆拳道可是她一直以来奋斗的事业,一般的事情肯定不会让她当年的决定动摇,何况一个对象?”
葛宇一行人说不出话来,因为浅野说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无道理。
“要我说,你们就把这照片删了,搪塞一个理由过去。我和忧作森子是关系不错的同桌,我会托忧作以女性身份开导她并且拒绝她的好意怂恿我俩在一起,我想,忧作森子肯定也会为了保守秘密而按照我的要求做,毕竟这只会给他带来好处。到时候,她不但会醒悟加入你们才是合适的,我和由加利也可以终于两情相悦,简直就是一石二鸟,完结撒花!”
几人面面相觑,就这样,他们达成了共识。
............
没能见面的这段时间里,由加利也几次拜访过忧作森子,但是要么是不在家要么是感冒发烧有事情。所以每次在玄关和媛姨寒暄几句后也就告辞了。但这次,伊羽由加利抱着必胜的信念决定再次拜访,并且花了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积蓄和打工费买了一条质量可观的手链打算送给她。
忧作森子家的门铃响了,来开门的毫无意外是媛姨。
“哎呀,伊羽同学你怎么来了?”媛姨露出标志性笑容......虽然依旧让人很温暖,不可抗力。
“我是来找忧作的,她在家嘛?”伊羽努力踮起脚想看见屋里的状况。
“在是在,但她恐怕不能见你。”媛姨一脸为难。
“为什么?”
“最近不是柳絮飘得比较厉害嘛,小姐她过敏了还得了流感。传染给你就糟糕了。”
“不要紧的,我今天有东西给她,给了我就走。”伊羽由加利说。
“不如这样吧,伊羽同学,你把要给她的东西给我,我一定会代替你转交给小姐的。”
“谢谢媛姨,但是这样东西我想自己送给她。”
在伊羽由加利三番五次的劝说下,媛姨实在是无可奈何。
“那我让你进来吧,但是小姐她是否愿意见你可就是她的意愿了。”
“谢谢媛姨!”由加利激动地握住媛姨的双手。
敞亮的客厅和厨房,处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古典的欧式风格内饰,小到成套的瓷茶杯,大到墙壁和楼梯,处处是有精心搭配制作的。当然,家居生活的用心和到位,从那个漂亮的花园就可以从细节里提现出来了。
走上陡峭狭窄的楼梯,一楼的蓬荜生辉对二楼的死气沉沉不作任何影响。
二楼只有三个房间,两个是杂物室,走廊的尽头就是忧作森子的房间了。
伊羽由加利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下,然后敲了敲门。
“森子?你在吗?”
“在......在的。”房间里的忧作森子可慌张了,尖声细气地模仿女生的声线,无奈正值变声期,模仿的不到位不说,还破音了。迅速把门给锁上,靠在门上用身体堵住门。
“你喉咙哑了?”听到回应,由加利欣喜若狂地问候。
“嗯对,咳咳。我得了流感,很严重。”
“快开门,我想进来看看你。”由加利按下门把手,可门却被锁住了。
“不行!”
“为什么?”
“我我我......我的感冒太重了,我不能传染给你!”忧作森子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要紧的,我不介意,我身体可好了!”
“这这个不行,身体健康可重要了,不能大意。”
“是不能大意身体健康,还是因为你生我气了?”门外由加利的声音低沉下来,好像很沮丧。
“没有没有,我生哪门子的气?”
“因为我之前太唐突向你表白的事情。”
“比起表白更像是求婚吧......”忧作森子想道,有一说一,要不是由加利提这么一嘴,他早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对于上次的事情我非常抱歉,给你留下不美好的回忆了。”由加利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在意的,不用道歉。”
“不,请给我一个弥补自己过错的机会!”
“那个,我......”
“请跟我交往吧......不,以结婚为前提?......不不不,我们干脆结婚吧!”由加利语气很郑重。?
“蛤????”忧作森子一时半会受到了剧烈的二次冲击。
“总之,你先回......”
“我,我给你买了一条手链!”由加利的情绪很激动,说话的声音很大,“我给你放在门口,你考虑好了就还给我,你要是拒绝就自己留着吧!”
“不是......诶?这个我不能收的。”
“你再考虑一下!”
“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
“你再考虑一下吧!还是说你不能接受同性恋?”
“不是,我不是不能接受......啊也不是能......啊啊啊啊!”剪不断,理还乱。
“我就给你放这儿了。”
“诶,你别!”忧作森子想要叫住她但由加利已经跑路了。
忧作森子长叹一口气,他打开门,把地上的手链捡起来,淡蓝色的绒布盒,上面印有一对天鹅——施华洛世奇的手链,还挺高档。
他把手链从首饰盒里取出来,银色的小链子亮晶晶的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在细链子的上面也有一对蓝色水晶的天鹅,它们把额头贴在一起,修长的脖颈弯出一个弧度来,看上去是心形的。
“闪闪发光的东西,就是让人挪不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