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开学快两个月了,天气逐渐转凉。枯叶陆陆续续地从深褐色的粗壮树干上落下来,形成一个个小山包。皱巴巴的树枝像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的脸,沟壑纵横。风如果吹来了,叶子们就会成群结队地飘起来,像是一群被人类惊动的枯叶蝶。
在莘云中学,四处都是这样的景色。放学的铃声响起,而讲台上的科学老师还在喋喋不休的讲个不停。这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一脸的严肃,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深得就像是窗外古树的老树皮,他不断得舞动着手中的粉笔,唾沫星子四处乱飞,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挤得不能再挤,占满整个黑板。但他却总能够找到空挡再写,仿佛这偌大的黑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挺厉害。
台下的学生哈欠连连,显然是早已失去耐心,个个都盼望着下课呢。
不
只有一个人。
那个坐在全班第一排正中央的孩子,手里飞一般的速记着,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漏掉一些什么。如果校规允许,他很有可能把课程内容用录音机录下来,然后回到家中倒磁带听上个几百遍,直到所有的内容都真真切切地烙印在自己的DNA中。
要说这是否夸张了?其实不然。
都不需要人问,这样的觉悟他早已经直接写在脸上了。
这个坐在C位的,比旁人要瘦小,憔悴得多的孩子,正是忧作森子。
‘‘接下来我来公布一下这次小测验的情况。’‘老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机警了起来,’‘第一名依旧是忧作森子同学,初一开学以来四次测验一直都是满分,作为班里最小的孩子能够几次取得优异的成绩,大家要向他学习,第二名是艾奈美凉子,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还有更多的进步空间,同时也希望你能多多融入班集体,第三名田中美嘉…’‘
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个靠垃圾桶最近的角落,一个扎着两根短麻花辫的女生把玩着自己两边的刘海,她时刻观察着忧作森子。而回应她眼神的只有他隔绝尘世事不关己的背影。
‘‘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好好休息吧,一会由班长来说一下近期的活动事宜。’‘老师把一叠回执交给班长,嘱咐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全班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坐落在东京的莘云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占地面积相当大,各个方面的设施完备齐全,广纳着世界各地的名师。非但在日本是顶尖的天才学院,在国际上也颇有影响。更是凭借每年高考百分之九十九的一本录取率与百分之九十的重点一本录取率,使得万万千千有名望的家族挤破脑袋想把孩子送进去。毕竟,凡是进了莘云这所高校,也就意味着后半生躺赢的未来有了极大的保障。
‘‘我说一下。’‘班长走上讲台,‘’本月的科学创新活动将在月底举行,同学们自愿进行报名,这次比赛会有相应的奖项,含金量较高会有外校参加,希望同学们能够踊跃报名。此外,这次比赛与往期不同,需要两人组成小组共同完成,题材不限。‘’
班长说完将回执分发下去。
‘’哎呀,真让人讨厌啊,平时上课就有够忙的了,还天天搞什么活动。‘’
‘’是啊,美嘉你作为学习委员肯定是难逃一劫。‘’
‘’我这次考得好差,我爸会骂死我的‘’
抱怨声如潮水般势不可挡。
忧作森子把笔记本收好,打算背起书包离开。这时,一只手伸出来递给他一张回执。是班长:‘’请收好。‘’
‘’谢谢‘’忧作森子没有抬头,他看着这张回执,‘与同伴两人合作完成。’这一行小字被特地标了红,在他眼里是那样的刺眼。忧作森子将回执揉成不成样的一团,随后草草地塞进口袋里,离开了教室。
其它班级的孩子们早就放学了,空空荡荡的走廊,在夕阳昏黄的光辉下,窗框的影子在地上划出几道笔直的黑线,在墙角处打个弯,然后又笔挺得立上墙壁。
‘’忧作同学。‘’
突然,有人忽地拍了一下忧作森子的肩膀。忧作森子迟缓地回过头,接着,从反方向不知怎么的冒出来了一个女生。她扎着两根短而蓬松的麻花辫,一脸橘红色的雀斑。她冲自己笑着,露出上下两排钢牙套,脸上洋溢着自信,好像在向忧作森子炫耀。
我可没空陪一个傲慢无礼的悠闲小姐唠嗑。忧作森子对她的行为感到反胃。
‘’我们认识吗,借过。‘’忧作森子从他身后绕走。
“喂!别急着走呀。”那妹子也急了,在身后穷追不舍,三步并作两步地追,想搭上话。
“我可没那个空。”忧作森子低头看了眼表,这可是句大实话,他在6点班还要上家教课,不能让好不容易有机会专程来接自己的母亲久等,而此时,时针已经缓缓滑过六点了,来不及啦!他加快脚步,想要甩掉身后这个难缠的家伙。····
“我说,呼呼,你慢点,听我说!”后面的妹子有点岔气儿了,“科学周咱俩搭档怎么样?”
“没兴趣。”
她实在是跟不上了,扶着膝盖大喘气。
“我有一个实验室!”她喊道。
实验室!
实验室!
实验室!
仿佛触电了一般,忧作森子停下了脚步。
“我……姑且听你说说”他别扭地转过身来。“但不能太久,两分钟。”
“好的,谢谢。”
“我叫艾奈美凉子,和你同班。”女生自我介绍道。“我知道你的情况,你的父母由于对你安全的顾虑,所以一直为你提供的实验材料很有限,这一直以来都给你带来了不少阻碍吧?”
“所以?”
“我就恰好相反,我有一个大实验室,设备齐全,物化生,应有尽有。但我毕竟是个普通人,学习能力也不怎么样,实在是浪费资源。”艾奈美诡异地笑了一下,“所以,我想和你合作一下,我提供资源和材料,你提供灵感,怎么样?”
“你这么确信我会和你合作?”
“当然,这次科学周可是小组实验,你我都什么朋友,抱团取暖不是正好吗?再说,不参加比赛的话,你在父母那里恐怕也不好交代吧?”
在莘云学校,历届中考后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学生会经过筛选直升高中,其中的重点班级会从筛选出的学生中挑选十五位,十五位中又有十个位置是校外招生,其余的五个位置则是需要年级推优才能进来。而这推优名次最重要的参考项目就是校园活动和协作,领导小组的能力。
放弃一次机会,就意味着竞争力的削弱。
眼下,艾奈美的举措绝对是最佳选择。
“你考虑好了,就联系我。”艾奈美似乎看出忧作森子有了合作的意思,把一张卡纸塞到了他手里就扬长而去了。
浅黄色的纸片上有一串凌乱的数字,这是一个电话号码。
“森子!森—子--!”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位成熟女性开着一辆洋红色的特斯拉,正摇下车窗在叫他。
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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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忧作森子将卡片收好,向母亲的车跑过去。
“你怎么这么慢啊?妈妈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哦?”忧作太太没好气地对忧作森子发牢骚,可能是在工作上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每当到这种时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母亲就会像菜市场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一样,叨叨叨地说个不停。而对付这种情况最佳的方法就是闭嘴乖乖听着。
“嗯嗯,抱歉,老师拖堂了。”忧作森子坐在后座上敷衍着,他看着窗外的树木,花草,行人,车辆。一切事物都飞驰着向身后去,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天冷了,夜晚也就长了,路灯早就亮了起来。车子风驰电掣地行进着,一闪而过的灯光前仆后继着,在玻璃窗上拉出一道道金黄色的光带。
“真漂亮啊,就好像星轨一样。”忧作森子看得入迷。
“什么?”
“没什么。”忧作森子从口袋里把那张被揉皱的回执掏出来,努力地弄平整,然后在上面的报名人姓名一栏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刚刚看到你跟一个小姑娘待在一起,你们是朋友吗?”忧作太太问道。
“额,她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也刚刚才认识,怎么了?”
“也没什么吧,你能有朋友我倒是很意外。我是赞同你交友的,但社交需谨慎,不要让这些东西影响你的成绩了。”忧作太太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忧作森子,“okay?”
“我明白。”
“幸好今天是我来接你,原本是你爸要来的,因为今天我顺路所以他才没有来。今天你爸要真来了,估计又要好好对你思想指导一番。”
“欸?父亲回来了?”
“是啊,今天下午刚回国,好像是后天走吧。哦,我明天一早要去菲律宾,有个研讨会,就不多陪你了。”
“生活费还够用吗?”
“够的。”
“那就好。”忧作太太停顿了一下,“你爸和我想着要不我们就不要养着小奇了,送人吧。你过两年也要中考了,养宠物的心思也该收收了。”
“不行,小奇多可爱啊,您怎能忍心送人?”忧作森子可能是累了,说话没有多大声,但可以听出话语中的怒气。
“总之你好好想想吧。”母亲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强硬的态度。
忧作森子不吱声了,他盯着窗外,夜幕下的灯火,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它们有高有低,有大有小,各种的颜色,汇成了一条星河。自己好像正在逆流而上。忧作森子这样想着。
闪闪发光的,非常好看。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怒气被星河纷纷冲散。
忧作森子感觉眼睛有点干涩,他把自己的厚眼镜摘下来,鼻梁上因长期架着眼镜留下清晰的印迹。他感觉顿时轻松了不少,眼前各种五彩斑斓的色块模糊了。像是熬一锅粥一般,天,地,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胡乱地,一股脑儿地冗杂在一起,一同流淌着。
这景色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梵高的《星空》,东京很难得可以看得到星星,想起这一幅名画也不完全是因为他眼中的景色。
他只是在想,
为什么会有“黑夜”这个词语呢?
夜空明明就是蓝色的,深沉的,非常深沉的蓝色。
这一点,梵高发现了,并且表现得细腻而透彻。
在车子的摇晃之下,忧作森子渐渐泛起困意,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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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后,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下了。
“森子,我们到家了哦。”忧作太太向车后座看去,“哎哟,怎么这个时候睡着了?这孩子真是的。家教老师可是恭候多时了。”
她从座位上下来,打开后座的车门,不断摇晃着熟睡的忧作森子。
“啊,抱歉,最近有点累。”忧作森子揉着惺松的睡眼,慢吞吞地下了车,显然还没有睡醒。
“快快,老师该等急了。”母亲催促着,然后去开家门。
一进门,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最新一期的科创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沙发上的父亲喝了一口咖啡,空气凝重起来。
“老师拖堂了。”忧作森子这下可是从自己的春秋大梦中清醒过来了,他迅速地脱下外套,换上拖鞋。
“老师已经在你房间里了,去吧。”忧作先生将咖啡放下来,平静的话语中不怒自威。
忧作森子紧张地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不敢直视父亲的脸,灰溜溜地往房间走。
“少爷,晚饭。”媛姨在半路上向她递过去一个餐盘,她小声说着,“辛苦了。”
“谢谢。”
“阿雪,森子也十一岁了,是大孩子了,他很清楚要谨慎规矩自己的言行,他下次一定不会再犯第二次错的。”忧作太太脱了白色的外套,在忧作先生的肩膀上搭了一下。
“你就是太放纵他了,自从你让他养宠物起,他的状态可真是一天比一天要差!还不如他小时候,真是越长大越不明事理了。”
说到这儿,忧作先生收起报纸,去门口取外套和公文包。
“你去哪?不是刚回来吗?”
“英国那个项目好像又出问题了,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最近这个项目正好在关键的节骨眼儿上,不能出岔子。没想到我前脚刚走就出问题了。”他套上旧皮鞋,然后在落地镜前整理了一下仪表。
“什么问题?”
“好像是在整理数据的时候把错误的演算纸夹进去了,结果现在一帮子人在实验室里校对几千张演算纸搞得焦头烂额。哦,你明天会议结束后来英国一趟吧,有个项目的负责人想见见你。机票我帮你订好了,一会发你手机上。”
“你不吃完饭再走?”
“不了,有点急。对了…”忧作先生想起了什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系着紫色丝带的灰色绒盒,“我们恐怕要在英国呆上一段时间了,马上不就是森子的生日了嘛,让媛姨转交吧。”
“我们今年也不留下来陪他过生日?”忧作太太接过盒子。
“他会理解的,你也说了,他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了。”
“真难得你会记得他生日,说说吧,你送他什么了?”忧作太太打趣地掂量了一下盒子。
“……”忧作先生附在妻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不是吧,真的?”
“当然。”忧作先生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她要保密。
声响在一阵关门声后消失了,别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忧作太太立即回房收拾起行李,夜晚漫长,他们可有够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