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才五点多近六点,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晦暗的星光在天空的远端闪烁,像来不及跟夏季道别,转眼间就来到了冬季的某个星座。秦越夏柔和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魅力,传遍探监所。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似水夫人嘴唇小幅度的颤抖着,但比起错愕、难过之类的情绪,更多的是迷茫与矛盾,像是找不到路的小孩,看着陌生的世界睁大眼睛、孤独地等着谁来带她回家。
“看电影?”
“嗯,我知道一个电影院,晚上八点钟,我都去过了,提前踩了点。”
随后他随手拿出几块灵石,满脸带笑的塞到典狱司捕快的怀里。
“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似水宫新宫主沧颜明天就要把这个犯人困入天刑无域了,让我来送她最后一程。今天的安全防卫似水宫包了,通融一下,通融一下呗。”
“这,”典狱司捕快有点迟疑,忽然转口一问,“似水宫即将冠宫以天,君临宜州的事情是真是假?”
“是真的是真的,要说这新宫主沧颜可真是敢想敢做啊,明明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复原,愣是以这种姿态宣告自己已经强势归来。”秦越夏随声的附和,却如套要好评的快递小哥一般嘻嘻的笑着。
“是么?这么多年来,宜州总算要步入统一了么?”典狱司捕快并没有接受秦越夏递过来的灵石,眉眼间有些担忧。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担起如此的重任么?”
“不知道,”秦越夏耸耸肩膀,“但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么?至少她已经平了所有动乱,不会有一位势必与其清算一切的人再跳出来与她对决。”
“是啊,先看看吧。”随后,典狱司捕快将禁卡放在了桌面上,看了似水夫人一眼。
“利落点,别让她太痛苦。”
“你以为我要杀她?”秦越夏微微的一怔。
“新王的即位总是以旧王的鲜血把旗帜染红。”
典狱司捕快看了似水夫人一眼,“她是那位新宫主沧,沧颜的隐患,似水宫派一位曾经下手杀她的人过来看望,不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么?”
新旧宫主的关系一直是众人不太愿意提及的话题,毕竟同室操戈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这个捕快还不知道沧颜和董夫人之间的关系。
“是啊,沧颜醒来了,似水夫人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无论是大局还是私情,她都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秦越夏点点头,将似水夫人的门禁打开。
在一旁默默隐去身形的秦妍彬淡淡的倚靠着墙壁。
“我想去吃个饭。”
面对死神的迫近,似水夫人的声音变得很平静。
秦越夏有点意外。
“怎么了?”
“没什么,出来吃饭的话你想吃什么?”
秦越夏带她走出典狱司,随便走到一个餐馆,坐在似水夫人的对面。
“我随便,随便你。”
“那我就随便了,”似水夫人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来一碗腊八粥吧。”
“这时节我给你哪儿弄腊八粥去?”
店主微怔了一下,没想到似水夫人提起这个食物。
“想办法吧,味道无所谓,只要能下肚就行。”秦越夏直接抛出两块灵石。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店主喜笑颜开,忙不迭的下去。
秦越夏做出的决定让她很意外,她觉得好像很意外,又似乎很自然。
“希望能早点上吧,要是晚了就赶不上电影了。”
秦越夏看了看时间,提议道。
似水夫人看看他,没有话说。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自己喂沧颜吃腊八粥的时候啊。”
秦越夏面色很奇异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更温柔了。
“既然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我无话可说,”
似水夫人笑着,看起来却有点难过。
“反正我已经输了,输家注定承受所有的指责,这是常识。”
似水夫人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秦妍彬有了反应,她看着似水夫人对着秦越夏粲然一笑,那笑容让秦妍彬有些发毛。
秦妍彬默默地看着似水夫人,她没想到似水夫人竟然会笑,这一笑,仿佛让她看到了逃亡的时候见到的沧颜。
疲惫,而又绝望。
“那就算了,晚点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秦越夏又重复了一遍,似水夫人还是不辩解,她的眼眸依然迷离。
“为什么非要带我去看电影?”
“沧颜说过,她小时候很穷,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看电视很羡慕,她的妈妈就说以后有钱了就带她去电影院看,看好多好多的电影,两个人一起独霸整场电影院,想看多久看多久。可她妈后来很有钱很有钱了,她家也有了很豪华的电视,可她始终没有等到哪怕是一场独霸整个影院的电影。”
似水夫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她低下头,慢慢的,她终于氤氲出了一丝雾气。
她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却根本笑不出来,她感到她在笑的时候,秦越夏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脆弱,哪怕是仅有的尊严,在这个毛头小子面前都一文不值。
这个店家还真有本事,这么几秒钟就把腊八粥做了出来,见他颇为侥幸的模样,便知他可能是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来的现煮出来的。
似水夫人默默的伸出手指,端起腊八粥,慢慢的舀了一勺,缓缓地喝着,仿佛她只要喝着腊八粥不说话,秦越夏就无法攻破她仅有的自尊。
“妈的,真难喝,还真像沧颜提到过的味道,又酸又苦,她当年还真吃的下去。”
秦越夏咋舌,大大的饮了一口水。
似水夫人却一言不发,缓缓地喝着,等她喝干净的时候,她隐约的雾丝都不见了,只是双眼有点发红。
“你喝不下去,咱们就走吧,”
“我无所谓,正好赶点了。”秦越夏耸耸肩膀。
秦妍彬随意的拿起秦越夏没有喝完的腊八粥,和他说的一样,又酸又苦。
“以后对沧颜好点。”似水夫人忽然开口。
“要对她好的不是我,我已经放下了与她的一切,她迟早也该自己向未来迈步了。”秦越夏摇摇头。
“你要抛弃她?”似水夫人站住了,定定的看着秦越夏,这个自己很久之前折磨了很久,乃至失去了一切都没有对沧颜松手半分的少年。
“我从未拥有过她,”秦越夏摇摇头,“抛弃是彼此曾经拥有过对方才能用的词眼,拜你所赐,她不敢从我这里讨要任何承诺,我亦从未拥有过她,谈何抛弃?只是放下而已。”
在没有解决自身的危机之前,沧颜根本不敢爱任何人,这种情感把她折磨的对秦越夏忽冷忽热,让秦越夏莫名其妙,也将他推向了秦妍彬。
随后他轻轻的一叹,“只不过,我看现在的颜颜好像有点放不下我,几乎成了执念,有点麻烦啊。”
秦妍彬还好说,风尘仆仆的归来,依旧是旧时容颜,沧颜却当真成了沧桑容颜了。
这世间的男女情爱啊,终究是断人心肠,让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不明白了。
电影院到了,秦越夏坐在台阶上,抬头仰望夏日天空。
“你自己进去吧,这最后一场电影看完,你与沧颜便无话可说,该进入天刑无域了。”
似水夫人惊愕抬眸,有一点不敢置信。
“沧颜非要保你,谁都无可奈何。不过自此之后,她与你之间缘分已尽,不必再见了。”
天刑无域,一望无际的孤独,任何活着生灵都没有的地狱,就连修炼也会碍于灵气的贫瘠。
孤独,正是人类最大的死敌。
沧颜用来囚禁亲母,以示其在世间再无亲人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