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永远永远……
谭塞永远信任克洛伊,至少因为克洛伊永远相信谭塞。
被踹入时间裂缝了,不过这样至少聊表心意了不是吗?明明会死,还要这样一往无前,人类本身就是这样无药可救的可笑呢……
两千年前,谭塞的父母在他九岁的时候参加第一次圣战再也没有回来。草草收场的一生里,只有克洛伊和高登给过他温暖。
时间,又将三人拉开。高登三十岁生日那天因为诅咒油枯灯熄,克洛伊二十九岁那年被自己送上了火刑架,然后扔进了达斯克海峡。
虽然有使徒从中做梗,但谭塞明白这是自己的不可恕之大罪。
克洛伊说得对,自己容易被感情左右。而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器。
“但,总归不能妄自菲薄嘛……”
是那个声音,谭塞不会忘记这个声音,他属于谭塞的胞弟,也是他拼命逃离家族而想要保护的人——高登·比利弗。
不,高登·福克斯·梅林·L·比利弗。本该如此——自己永远的挚友与兄弟,不过还是略有不同。声音比他离开比利弗家族的时候沙哑了很多,也虚弱了很多。
有一束光呈螺旋状在眼前闪出,迸发出的暖意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隐隐约约中他看见一只只触手一样的紫色半透明物体向他靠近。
谭塞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谭塞不要动,触手会帮助我们将你拉回到正常的时空片段。”尽管高登如此解释,但谭塞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打哆嗦。
可能是因为以前老是被安莲恩章鱼一样抱得喘不过气,谭塞其实特别不喜欢被缠住的感觉。但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触手也只是一根草草地卷住手腕便反复蠕动着将他朝一个方向拖动。
“这不是高登你的力量吧?”
“当然,我没有空间属性。这是我的一位朋友的帮助,但她现在有事和我分开了所以你是感知不到她的。”无法看到真人的高登脑海里浮现起那个身影——
“诶,副所长怎么这种时候叫我回去?真是抱歉呢——如果可以就用我的力量来完成你的目的吧,我们研究所见。”
饭局告吹了呢——不过消失十年能重新找到也是不小的收获不是吗?还和以前一样郁郁寡欢呢……
“冥冥之中自有命运在牵拉你我,虽然你是十年前的谭塞但这点也不会变。”高登这样说着,谭塞不由得为那个细节睁大了双眼:十年后?
“什么意思?十年后?”为什么会是十年后,高登应该不至于骗自己,可为什么自己似乎是要被带到十年后的未来?
“不要乱动,施法者已经走了你要是把这条触手挣脱可就难办了。”在对方不温不火的语气中谭塞才真正意识到:真正的高登真正地要把他拉到真正十年后,准确来说:
“你是十年后的高登?”
“对啊,你那个时空的我可还在昏迷中呢。”略有些无奈的声音焕发出第一次情绪的波澜,这也是谭塞记忆中高登最大的特点之一。
但谭塞的脑中却也无意嗡嗡作响开来:高登处于昏迷状态?按照道理,他主动离开家族之后应该没有人会想要攻击高登才对,而且——想把高登打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至少,在接触比利弗家族的少主前,你要越过这个大家族的所有守卫和防御系统不是吗?
“别想了,五脏六腑全部被扎烂,你这个时空濒死的我啊——是三年后才醒来的。”一边说着,一贯的无可奈何的语气让谭塞不可抑制的动容起来:
“不要紧吧?”和两千年前那群骑士不同,谭塞清清楚楚记得高登就肉体而言只是一个人类而已,而且他的身体本就羸弱过于常人。现在受到如此的伤害,他真的不好保障他的生死,至少以后肯定基本上离废人不远了。
然而正在这时一只手的凭空出现打断了他的思考,顺势轻轻一拉在黑暗一股暗劲的协助下谭塞顿时犹如被怪物一口喷出一样飞出了时间的间缝。
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豪华的露天自助餐厅里。抬头入眼的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沾染灰尘的白色制服一眼就能看出几天没洗,幸好里面的西服是一尘不染,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不然肯定要被赶出去。
不过,虽然长高了,但灰色的头发还有那双祖母绿的眼睛还是给了他一种可以放下心来的感觉。
看到谭塞终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高登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搞笑地拍了拍胸口:
“尽情欣赏你就会明白——高登我可是不死的存在,五脏六腑报废了这不一样还是好好的吗?欸,你怎么了谭塞?”
还没有缓过神来,谭塞反而一把把高登的手紧紧攥住,将他弄得不知所措。
“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一边说着谭塞就还和当初一样猛地摇了一阵,关节咔咔作响中高登略有尴尬地指了指周围:
“这样说得我都有点感动了,没想到谭塞是这么肉麻的人呢!适可而止吧,这可是公共场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高登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谭塞对自己的期待。
说起来的话,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和安莲恩过得怎么样?”他不知道的是对于上一秒才从陷于时空裂痕中缓过神来的谭塞来说,这有如千斤重锤一般的石破天惊之语瞬间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凝视着对方眼窝深陷的墨绿色双眼,谭塞又进入了一种天旋地转中:
“你说什么?”谭塞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安莲恩啊,她曾经给我来信说去找你了的。我花了六年从医院出来之后——你知道找到你们的难度有多大吧?我还以为是你一心去过平淡生活,现在看来是被维坎诺踹到时间裂缝了呢……”
“不不,你为什么认识她?”安莲恩是自己被罗兰收养之后才见到的义妹,为什么高登会认得她?
“三胞胎为什么不认得?只是因为被过继出去就不认自己亲妹妹这种事——怎么说都太冷血了不是吗?她和你不是还有对应的胎记吗?她没去找你?”似乎是为了防止谭塞听不明白,他又接着说:
“你走之后几天,她的信就到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的。”
谭塞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少女好巧不巧地正好在他被罗兰收养后不久才出现,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她有意为之!罗兰是义父但这个人是真正的妹妹。
一种罪恶感和疑惑在交织中占据了他的心: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如果早说是亲生兄妹自己也不至于那个时候怀疑她了。
不过,似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样对待她也还是愿意为自己奋不顾身,为什么拿出沃恩冈的时候是那么痛苦。苦涩的嘴角像历经千辛万苦一样憋出几个字眼:
“找到了——但她没告诉我这些。”谭塞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错觉:自己和安莲恩相处的几年一点也比不上高登。
脑海里又浮现起他第一次见到安莲恩,他不知道事实上大部分人和安莲恩认识都是因为走路撞在一起。
自从谭塞重新回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伴着梦里一阵悠远而不可听清的梵唱的裹挟,他总会听见十个若即若离之语。
经过不止一两年的努力,他终于用小册子记录下其中的一部分,这一过程他几乎学遍了所有种族的语言:
“希望寄托于箭矢,风会带来回音。”
“万物向死而生,流言蜚语无法阻止伟绩迈入不朽。”
“血为契,心为印,生命难道自出生起便轻如鸿毛?”
“人世常以匆匆负,心念的故人是林间湍急的河水。”
“折翼打开心门,磨难铸就伟人,仁慈铸就天神。”
“命运在呼唤我:规则与成见生而为破。命运向我祷告:踏碎虚无。”
“荣耀不在路的尽头,荣耀在一草一木间——荣耀与我同在。”
每当看到这句话,总会淹没于一种将头脑变为空白的熟悉感。
而思考到底在哪里听过这句时,便不由低头失神起来。
俨然不知与前面的路人的距离已经一点点缩短到了可以忽略的程度。
“啊!”因为没有注意谭塞突如其来的停顿,少女一下子与谭塞撞在了一起。
“真是抱歉,没事吧?”
“没事。”懵懵懂懂的回应着谭塞,少女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一下中缓过神来。
用手拉住眼前的少女,谭塞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
灰色的斗篷遮住脸也罩住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没有想象中尴尬的走光情节。
原本应是抢着穿出薄裙的豆蔻年华,却把珍贵之物藏入衣物呢……不知道为什么,谭塞居然就理所当然的认为眼前的少女一定生者一副不凡的容貌。
克洛伊、希尔嘉什么的——不都是平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美女吗?
摩挲着穿着黑色长裤的双腿,少女自顾自摸着被因相撞而微微错位的兜帽遮住的脑袋,顺便把它重新理好,手上的那本书在相撞中因为没法顾及也毫无疑问滚落到了地上。
老旧的烫金封面诉说着时间承转飞出姜黄色的纸张,参杂的暗红色血迹拼出一行兰菲文的标题也被灰尘夺取了光彩。一个谭塞从未见过的邪恶符号停在正中。
按住脑袋少女的另一只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蜡像一般呆了半晌之后才意识到书已经回不来了,一声咬着嘴唇的沉闷叹息传到了谭塞的耳边。
本应是清脆的声音,却因刻意而缩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
无视着谭塞,少女小心翼翼地把书一页一页小心拾起,重新投回封面里。把头埋到了衣物里,没有一句交流转头就要离开的样子。
“对不起!请问这本书赔偿的话需要多少钱。”
“我没怪你。”谭塞相信她所说的,因为从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她真的没有再回过头。
但正因为如此,谭塞才愈发觉得自己受到了良心的谴责。那时候的谭塞还没有离开家族,可以说是真正的富家少爷。否则安莲恩如果真的要求赔偿的话——他是付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