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诗歌可以达到语言之美的极致。”
——《神创之书》
晋时陶渊明有一篇名作《桃花源记》,篇文短而精炼,描述的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淳朴乡间风貌,一篇梦幻游记。
他们三人此刻误闯入这片桃源之地,很快便被其中的村人发现,看着三人迥然有异的衣饰,村人尽感无限惊讶,此前从未有外人来过此间,令他们惊喜不已。
此地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对待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不但毫无芥蒂,而且欢迎备至,乡人邀请他们去拜会村长。
叶枫三人应邀前往。他一路打量着此地风貌,发现村人都过着极为朴素简单的生活,生活器具的样式都十分古老。逐渐深入村中之后,鸡犬之声不绝于耳,幼童们欢声嬉戏来回奔跑,一派天真无邪之态,见着他们都眨巴着好奇的清澈目光。
不多时,迎面走来一行人。当先的是一位白发长须的老者,便是此处的村长了,他热心和蔼地向三人问候。淳朴的村民们看到青瑶,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只因此等相貌如同天人的女子,众人闻所未闻,下意识地以为是仙人降临。
一片茅屋前的空地上,几张木桌并在一起,村民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已备好了精心烹饪的菜肴,尽是些野味家常,村长请他们落座,他随坐在旁热情地执酒相陪。
酒自然是给他们喝的,叶枫请村人给自己和青瑶上些茶,听着村长介绍此地的来历。
其中内情叶枫早已知悉,果然不出意外,村人的先辈们为了避秦时战乱,来到此处避世隐居,与世隔绝,如今根本不知外间已是何年何代。
捕鱼人听闻,自是诧异非常,他与村长脾气意外相投,畅所欲言,二人杯酒尽欢,浑然忘我。
有些村民田中还有事,攀谈几句后,便陆续回去继续劳作。
在古时,普通人家主要以躬耕为生,而在此处,更是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质朴风俗。
时间一晃已近黄昏,捕鱼人贪杯,早已酩酊大醉,叶枫和青瑶自外散步归来,看见他伏在桌上酣睡。村长喝的少些,此刻已是先醒了,见叶枫二人归来,请他们在此留宿歇息,若是无事,不妨在此多住几日,态度和蔼亲切,温雅慈祥。
叶枫同意后,村长亲自收拾起桌上的空酒瓶,回屋去备些清茶。他走后,捕鱼人悠悠醒转,睁开眯缝的双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叶枫。
“渊明先生,喝得可尽兴么?”
听到叶枫突然道出此语,捕鱼人一脸惊愕。
“小兄弟,你方才说什么?”
叶枫笑而不语,他背转身来,此际暮色四合,星月如画,远方是一片昏黑的朦胧夜色,他凝望着此景,呼吸着清新的晚风,轻声问道:
“请问渊明先生,为何而作这篇桃花源?”
随着他话音落下,捕鱼人的神情一变,面貌虽然并无变化,然而眼神却不一样了,似是换了一个人,紧接着,四野的景色如画布般被突然扯碎,日月轮换,风景骤变。
叶枫的眼前景色变换,从黑夜瞬间来至天明。在他前方不远处,坐落着几间连成一片的茅屋,庭院中栽种了些许蔬果,屋旁还植着年岁久远的五棵柳树,叶枫前行几步,打量着眼前的茅屋,却听屋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兄弟,你究竟是谁?”
那声音和捕鱼人迥然有异,随着话音自屋内走出一位衣着朴素的男子,身形消瘦,两鬓微白,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看打扮便如同平凡的乡下人,可是男子的目光却是清亮有神,气度温雅。
“想必阁下便是渊明先生吧?”叶枫恭敬地问。
男子点点头,“是了,你既然认得我,来者是客,若不嫌弃寒舍简陋,请入内一叙。”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叶枫自然欣然应邀。他悄悄吩咐青瑶去买几坛好酒,嘱咐她不要伤人,青瑶明白了,飞身而去。
渊明回屋后,意识到家里别无长物,仓促之间未及准备,招待客人未免怠慢,犹豫了下,只好向叶枫如实相告。
叶枫知道他一生清贫,生活不易。
“先生不要客气,给我杯水就好,能见先生一面,已是我莫大的荣幸。”
渊明听他话语真诚,疑惑之余不禁动容,见他小小年纪应对不凡,见屋中简陋也无丝毫异色,不由心生好感。
“小兄弟何出此言,令老夫惭愧无地。”
他沏了杯茶,叶枫起身恭敬地接过,虽然只是杯粗茶,可经这位诗人亲手冲泡,其意义自然不同。
渊明先生化身捕鱼人,已和他有过短暂相处,适才幻境中的记忆,彼此都还记得,很快这一老一少便熟稔起来。
他们寒暄片刻后,青瑶已自外归来,怀中抱着一坛酒,叶枫见她办事利落,夸了她一句,上前接过酒坛。
“渊明先生,这是我们特地买来请你品尝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渊明一生爱酒,朋友送他酒喝,大概是最令他感到高兴的。他取来三个酒碗,叶枫笑着以茶代酒,请他独自享用。
“叶枫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却似很了解我,敢问其中缘故?”
“我若如实相告,只怕渊明先生不信。”叶枫微微一笑。
“愿闻其详。”
叶枫沉默片刻,他并不想遮遮掩掩,而且此处若是神创幻境的副本,那么便是道出实情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他也想借此做个实验。
“其实,我和青瑶来自千百年后的世界,因此才认得先生。”
渊明举杯的手一顿,定定地凝视着叶枫,目中惊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口中不自觉地喃喃念道:“千百年后,千百年后……世间竟有此事?”
“渊明先生相信我的话吗?”
渊明轻叹一声,放下酒杯,起身步出屋外,凝望着远方的天际微微出神。
“小兄弟,此事虽然玄异至极,但是老夫相信你的话。见你第一面时,我便已猜到你们的身份不简单,却未曾想到事实竟是如此,世间当真有如此奇事么?”
乍闻这种奇异的事情,需要让他酝酿片刻才好接受。片刻后,渊明重新回屋坐在桌前,仍然凝思出神。
“先生不好奇未来世界是何模样么?”叶枫问。
“未来……”渊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最终摇了摇头,“罢了,知道也好,不知也好,我已来日无多,早晚归于尘土,看到你们二位小友,想必未来要比如今之世清明的多,知道这点已令我十足欣慰。”
晋末朝廷腐败,战乱不休,豪门世家把持朝政,文坛不重实学,好玄虚之风,权贵阶层耽于享乐,固步自封,举世皆浊,清者寥寥无几。
渊明一生清贫,早年还好些,生计无忧,也曾有施展抱负的愿望,可惜事与愿违。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清贫的生活让他不得不为了生计而选择出仕为官,奈何前路却非施展才学,而是误落尘网,滂沱岁月,身不由己。他不愿与庸俗之辈同流合污,更对这个世风颓靡的统治阶级失望,因而选择坚持本心,毅然决然地归隐田园。
是为了优厚的生活而违背本心,还是遵从己志,甘愿清贫一生,陶渊明选择后者,并且贯彻始终,这便是他的一生。
千古以来,如他这般的人寥若晨星。
叶枫在书中读过他的事迹,十分钦佩,后世之人对渊明开创的田园诗更是赞誉有加,对他高洁的人格更是由衷敬仰。
人的内心总是容易彷徨,在现实中倍感无奈与庸碌时,便会向往一处避世之所,远离尘烟,获取内心的安宁平静。
叶枫不懂诗文,只好与他闲谈古今,渊明先生杯酒不停,分外尽兴,常年躬身劳作的脸上洋溢出十分开怀的荣光。
渊明的一生可谓寂寞,在他一生里,举世之中无人能客观评价他的诗,众人根本不知晓其才华,他的朋友极少,知己寥寥。他时常亲身劳作,躬耕田亩,养活自己,这份豁达与淡然令人尊敬。
若换了旁人,怕是免不得违心去侍奉权贵,换取金银权势,享受舒适的生活。叶枫扪心自问,他自己也做不到渊明这样高洁,因而更是敬重他的选择。
好在后世的科技发展,让普通人不需要面临这样困苦的现状。但是人之一生始终如常,似是有某种主题贯穿其中,无论在何时何代,大多数人都会面临着各种抉择,往往一个不经意的选择,便会将人生的方向导向迥然有异的道路。
渊明先生以身作为表率,似是一位人生的导师,他以切身经历警示后人,人之一生,究竟追求的是什么。
听叶枫谈起后世的优秀诗人,渊明先生眸放异彩,连连点头,一手抚着长须,悠然神往。
听到太白仰天大笑出门去,他击节赞叹;听到杜甫遭逢乱世,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为之黯然;听闻东坡仕途遭嫉,远谪流放,他不禁慨然长叹……
乃至听到叶枫谈到现世中,除中原之外还有其余大洲,生有异国族民,风俗迥异,说着不同的语言,更有星空宇宙,广袤无边,渊明先生大开眼界,比起上古所作的《山海经》,叶枫所言的未来世界更为玄奇。
渊明先生初而欢笑,渐渐止不住落下泪来,叶枫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忙住口不语。
“听小友一席话,老夫感慨良多。”
渊明先生动情地说道,听闻这些前所未闻的未来事迹,令他百感交集,颇有种朝闻夕死的感慨。
“老夫时常感叹自己庸碌一生,总角学道,白首无成,唯有以古圣先贤作为榜样,才可稍慰己心。如今听闻老夫身后世事如此玄奇,千载之后也有许多隔世知己,吾之一生已然无憾……”
这位饱经忧患的老人慨然长叹,又是欢笑又是落泪,在年轻人面前失态,令他深感失礼,渊明先生借故离开片刻,去往一室简朴的书房。
不一会儿,他稳定情绪,手持着一本古籍来到叶枫面前。
“叶枫小友,你赠我酒,老夫却没什么东西给你,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务必收下。”
那是一本渊明手写的诗集,叶枫一惊,连忙站起来,看到这位老人情真意切,他正欲谦让却又觉得不必拘礼,他心里的确想要,便诚心收下,感谢渊明先生的厚意。
他收下礼物后,老人显得很高兴,随意地摆了摆手,“些许诗文,不值一提。”
他和蔼慈祥,叶枫没和年岁悬殊的长辈相处过,心里涌现莫名的暖流,觉得十分舒适惬意,恨不得长留此处,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收到副本时间即将结束的提示,叶枫面色难掩不舍。
“小友,可是要离去了?”
渊明先生观察敏锐,一眼便看出他的异状。
叶枫点点头。
此去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渊明先生沉吟不语,默默举杯,慢慢地一饮而尽,似是为这位小友鉴别。
他步出门外,望着天边即将消逝的夕阳。当他再度转身时,看向空无一人的室内,小桌上只留着几只空碗,方才的一切便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