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最珍贵的事物来交换永生？
老国王心神一震，僵在那里，脸上神色数变，眼看德古拉转身便要离去，他忙出声喊住对方：
“伯爵大人，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论多少财宝，哪怕是王位我也可以献给您，只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说罢，他俯身在地，哀求不止。德古拉冷笑道：
“我要这些世俗累赘有何用？你不必再说了。”
德古拉毅然离去，老国王慌忙在后飞跑上前拦住，脸上涕泪交流，忙说要献上自己最爱的女儿。
德古拉轻笑道：“你当真舍得？”
老国王连连点头，一脸谄媚，德古拉心中鄙夷他的无耻，却并未戳破，他纯是戏言，对什么公主自是毫无兴趣。
他已做了数百年的吸血鬼，漫长的岁月令他遗忘了人性，只能感受到空虚，世人追求永生，却不知一旦获得永恒的生命，痛苦也随之变成永恒。
人类遵从欲望，慕生畏死，可变成吸血鬼后，人性与欲望逐渐随着时光消失泯灭，最终只会空留躯壳。
而后，他便见到了那位少女，在红月升起的那一夜。
“您就是德古拉伯爵？传说中的……”似是觉得吸血鬼这个称呼不大礼貌，她并未说完，她的目光虽然惊异，却没有多少畏惧之色，怕是宫中的传闻还不够多，未曾了解那些可怕的事迹吧。
”您真的会吸食人血吗？”
她年纪很轻，对吸血鬼充满好奇，奇怪的是，德古拉并未觉得反感，点点头算是回应，大概是对方有一双异样清澈的双瞳吧。
极为罕见的一双眼睛，他默默想道。
”您杀过人吗？”在诸多问题之后，她再次问道，神态有些小心翼翼，大约是怕了。
德古拉点头道：“杀过很多。”
闻言，芙萝拉露出一丝惋惜与失落之色，她的神情德古拉未能理解，可是对方并未显出恐惧，让他有些许意外，他决定恐吓她一番，便道：
“你可知道，你父亲已将你赠与我了，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听到这话的少女蓦然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德古拉的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反应正如他设想的一般，可是，却听对方立刻反问道：
“父王真的这么说？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交易吗？”
她确如传闻般有几分聪慧。
“我答应赐予他永恒的生命，他决定用你来交换。”
德古拉本以为她会露出失望之色。却没有，她虽有些落寞，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
“是了，我相信你的话，既然如此，我愿意完成父王的心愿。”
她的神情竟有些慷慨悲壮，德古拉默然，心想她根本未理解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和他预想的不同，他开始发觉这个少女有令自己捉摸不透的地方。
他带着她回到远离人烟的城堡，城堡里一无所有，他觉得这位锦衣玉食的小公主一定很快便会忍受不了，求着回去。
“为什么城堡里什么都没有？你平常都玩些什么呀？”
他摇摇头，淡漠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东西。”
他是高阶吸血鬼，不必吸食血液也可以存活，他身上的人性所剩无几，对一切都缺乏兴趣。
芙萝拉一脸困惑，她只好自己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在这里，连时间的流逝都显得尤为漫长。她不知从何寻来诸般花草，又饲养了一些无害的小宠物，变着法子来打发时间，她的脸上时常会露出笑容，仿佛她依旧在王宫里。
那笑容令德古拉无法理解，可又难以忘怀。
时间一晃而过，他忘记了与老国王的约定，对方恼羞成怒，派出大军征讨。
那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而已，他只觉得可笑。
不久，她发觉城堡里游荡着诸多低阶吸血鬼，身上的服饰非常熟悉。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德古拉随口说了大军来攻的事，并安慰道：“放心，已经全数杀了。”
那是她来到城堡后，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落寞的表情，可她只是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此后，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又过了很久，一天晚上，她找到他休息的地方，质问道：
“你没有履行你的约定，否则父王不会陆续派出大军的。”
她的确很聪明，只是有些事情，她永远无法明白。
“你不明白永生意味着什么，如果你明白，就不会希望自己的父亲获得它。”
老国王若获得永恒的生命，便会彻底放纵自己的欲望，当人性的恶欲膨胀到一定限度时，就会彻底丧失良知，而后他会沦为欲望的奴隶，直到血族的本能泯灭人性之后，他会发觉身边已一无所有，唯有永恒漫长的孤独陪伴着他。
芙萝拉默然半晌，她虽然不理解，却也不争辩，转身离开。
而后，突然有一天，她说愿意给自己留下一个孩子的时候，德古拉是错愕的，他从未如此惊讶过。
他隐约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少女，竟是爱着自己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获得一个人类的爱，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感受到爱的温暖。
漫长的岁月里，久远到似乎能遗忘一切，而今，他忽然在死寂的生命中，突然发现了新的意义。
之后，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十分可爱，长得很像她。
可是，他发觉自己搞错了什么事，在生下孩子不久，她便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未留下只言片语。
望着她冰冷的尸体，他只觉如遭雷击，他愕然发现，决心赴死的她脸上竟是带着笑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他百般尝试，试图找到起死回生之法。
在一本古老的秘典中，他找到一个献祭仪式，他决心一试。
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作为她的血脉，是唯一契合的祭品，他封锁住婴孩的生机，试图用秘法献祭，复活芙萝拉。
这个仪式需要海量魔力，以及特定的时刻，正巧在红月之夜，为了完成这逆转乾坤的至高魔法，他苦心筹备，耐心等待。
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爱，对他而言，那不过是个幼小的祭品，甚至于他总是想：也许是这个孩子夺去了她的生命。
他本就没有多少人性，残存的理智，也几乎随着芙萝拉一起离去。
此时此刻，今次的红月之夜魔力之凝聚前所未有，他本有机会成功的。
可是，那个孩子竟然消失了。他将感知已经扩展到极限，仍未能寻到任何蛛丝马迹。那个孩子，能够拯救芙萝拉的孩子，似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他只感到一阵绝望。他凝视着棺中芙萝拉的面容，一遍遍地自问：是不是你带走了她，是不是你不愿让她死，还是说，你不愿活过来再陪着我呢？
他的心中一片迷茫，没有答案。
忽然，他的耳中传来了外界的声音，那几个人类似乎在说什么，可他丝毫不在乎。
直到林嫣走到他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德古拉怔住，不理解对方为何要这样做。
林嫣倒吸了口气，因为过于用力反而震的手掌剧痛，她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吸血鬼，大吼道：“你这个蠢货！笨蛋！简直无可救药。”
德古拉一言不发，却听林嫣继续气鼓鼓地说道：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难道不明白她为何甘愿自杀吗？竟然还要伤害她的孩子，你简直……牵头猪来都比你聪明。”
德古拉已经回过神来，冷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你又能明白什么？”
他只要动一根手指头，便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这个人类捏死，她竟还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
林嫣对他凶狠的目光视而不见，同样冷笑道：“那你明白这孩子对她有什么意义吗？明白对她有多么重要吗？”
德古拉无言以对，他的确不知。
“谅你也不会明白，否则，你根本不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吸血鬼果然无可救药。”
“你倒是说来听听，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知道，杀掉你们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面对这冷酷的威胁，林嫣只是轻蔑一笑，心底的愤怒让她将一切危险置身事外，她舒了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落向棺材中永远沉睡的美丽少女，叹息道：
“留下那个孩子，是因为对你的爱。对一个盲目自大，冷酷无情的吸血鬼的爱。”
“不，不可能。”德古拉厉声反驳，脑中一团乱麻，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真正的答案，“如果她真的爱我，为何又要选择自杀，为什么？”
德古拉声色俱厉地质问，林嫣并不看他，只是将目光落在棺中的女子脸上，似是在与她交谈一般，无限惋惜地说：
“是因为愧疚。”
德古拉怔住，“愧疚？她为何感到愧疚？她……”
他仿佛突然被人狠狠锤了一拳，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
“你大概已明白了吧，难道你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难道你不了解她的性情，不知道她是如何的善良？难道你以为因为她的缘故，国王派出无数大军，而那些人又被你无辜残杀之后，她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吗？难道不会为此感到心如刀割的痛苦吗？那些死去的生命，是多么沉重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她如此痛苦，你又让她怎么活下去？”
是的，他早该明白的。害死她的人，其实是自己，德古拉凝视着棺中的身影，一丝极为陌生的情绪在心口漫开，那是他早已遗忘的悔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