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没去送小枫上学,既然她说不用,那我就不去了吧。
既然月月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看看小枫,那我理应如他所愿。
老实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要忘记月月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明明只要再一天,哪怕再一天,这颗夜里当空的皓月就将会彻底地从我的记忆里消失。
即便他曾经持着日记向我走来也是如此。
在他跳河未遂以后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是每天上课,那些混球都会拿他取乐,他的痛苦就是他们的快乐源泉。
我有没有加入这其中,我也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他有天去了趟洗手间,那可能是两年多以来第一次我看见他在学校的时候去了洗手间。
他的木椅被人卸了腿,木桌被人磨了角,这是班级的难得一次的集体活动,毕竟我们在那些旮旯地,本来就没多少人重视学习,换新课本都是靠资助的。
我没做什么,但我也什么都没做。
他的书包被人拿小刀划破了,这是偶尔的额外娱乐项目。
先前已经有六七个补丁了,回来以后可能又要多上一个。
不过前所未有过的,他们在他的包里翻到了本日记。
第一页写的是:同学们对我很好。
没再往后翻的机会了,他一回来就夺过日记,在满教室的嬉笑声中,日记本被撕成若干份碎纸片,尽数的丢进了垃圾桶。
不久之后他退学了,在他退学之后的没多少日子,我也离开了学校,明明再待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可我是他的替代品,我没勇气和氛围斗争。
之后下一个倒霉蛋是谁呢?算了,和我没多大关系,也没必要多想。
辍学后无所事事的我,在河边偶遇了他。
他一眼就认出我来,从那个夜晚——
那个疏影遮住月亮的夜晚,我真正意义上认识了他。
“做朋友吧。”他伸出手,对我说道。
我呆呆地看着他,宕机的脑袋不知所云的迫使嘴里蹦出些不明意义的词汇。
僵了很久,放弃了口吐人言这项艰难的工作,我搭上他的手。
“好。”我奇迹般说出话。
之后就是漫长又无趣的学习,他坚信这些对日常生活毫无用处的知识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没人在乎他全科全校第一那“华而不实”的成绩,我也不在乎。
与其学点永远用不上的,不如整点实在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我还是学了,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因为我不要和他们一样。
……
我本来想着去吃个早餐,好死不死,接连的未接电话在我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亮光,我接起来,有些不爽。
“江州中学顶楼,用绳索上来。”
是小枫的学校。
任务而已,不管她,与我无关。
电话那头像是乱麻浆糊,剩下的话全变成了电流的滋滋声。
我到地方的时候,眼前满地是叽咕猈的残肢断臂以及棕黄汁液,黏稠之极。
我凑到主任边上,他瞧了我一眼,样子及其轻蔑:“来的真慢,树懒之名当之无愧啊。”没到三秒钟就喘着粗气,“带家伙没?”
叽咕猈恢复能力惊人,单体作战并不强,用特制的枪械或刀剑抑制住恢复能力,这些生物就如同瓜菜。
“带了,你少说点话。”我解开绑在腰间的固定绳,抽出短刀,“升职加薪就在今日。”
“富贵险中求,你先来打头。”
“真有你的。”
叽咕猈用钝牙撕咬着,啃食着我们。
我也不太幸运的被咬了口,胸口到左边的肋骨,爬虫足迹般歪歪扭扭的伤口遍布,要留疤了。
眼部和脑部被侵蚀……迅速补上人!不知道谁喊了声,我眼前是脚步整整齐齐,黑压压的一片往下跑。
我和主任作为负伤的战斗单位没再参与行动,躺在地上,只见人影不断闪动,不过只有下去的,没上来的。
不知道行动持续了多久,叽咕猈的数量慢慢减少下来,虽然仍有不愿退去的,不过好歹耳边清净了。
但换了个指挥官,损失翻了几番,清点统计表的物资损耗几乎每行都多了个零。
直到楼下没有声响,我扯下绷带,对主任说道:“估摸着这个指挥官估计明天就要下任,再怎么轮,我想也该轮到你了。”
“我哪里担得起这种大任啊?”他声音低了好些,“简直是绰绰有余。”
我和他心领神会的相视而笑,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丑,皱着眉头笑,怎么会好看?
小枫,小枫啊!
不管她啊,管她干什么?
她这样对你啊,姓许的树懒。
“我朋友的妹妹,也在这上学,我想去看看她。”
“走呗。”
我和主任互相搀扶在走廊上一瘸一拐地走,在703教室的门口站着,凤拂过略显呆滞的我。
“进去啊?”他推推我,说。
“他们在上课吧,今天还要上课,打扰别人——不太好吧就?”我纠结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抬起脚就往门上踹,木门撞上墙壁,又弹返回来。
“你朋友的妹妹看来不在这啊,应该是找了个避难所躲起来了吧,别太担心哈。”他搭上我的肩膀,“你朋友是谁啊,我可从来没听过你讲起过有朋友这事啊?”
“一个,童年玩伴而已,早不熟了。”我顿了顿,回复道。
“都过多少年了啊。”他嘟囔了句,“还记得呢。”
“多少年都一样。”
他没再吭声。
窗户开着,窗帘画满涂鸦,讲台上竖着粉笔,课桌椅整齐的摆放着。
只是没有学生,也没老师。
“书岚。”
他这次没叫我树懒,我有些诧异。
虽然可能只是他发音不标准。
“怎么了?”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我,说:“没事。”
“那走吧,他们应该不在这,我只是碰巧想起来,就这么突然想起来了,就来看看。”
“我懂,我懂,走吧。”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往外走的时候经过了洗手间,然后他的走路姿势都变得相当怪异,就像是在遮挡什么。
“你走路挺好笑的。”
“最近新学的,这是时尚,你懂个球?”他勉强地笑笑。
故作自然。
“那真是辛苦你了。”我搂住他,不经意般瞥了眼洗手间。
门半掩着,地上有几撮碎发,像是女孩子的,有些血迹。
血,头发,女生,小枫。
我不自主把这些串在一起。
“没那么轻松对吧,死了很多人,对吧。”我看向他,抽了口气,呼吸有些停滞。
他的回答声音几不可闻。我只看见他的喉咙哽了哽,动了动。
“我明白了。”我说,“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我和他都没说话。
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人,是那个压着声音问楼层的人。
简直是,莫名其妙。
毫无逻辑的。
如果我是他的话,如果我是制造这样惨案的幕后黑手,我一定会去天台。
我要找到你,然后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