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我操心？”狄克无奈地一笑，将垂落下来的褐色长发绾到耳后。他向巨蟒的尸体走去，双手在身前以一种奇异的频率挥动，逐渐似乎有莫名的事物在此成型。
月亮逐渐升起，如水的月华透过头顶树木的枝叶洒下，长满了繁芜杂草和青苔的地面上泛起一层如霜的白光，飞舞的昆虫反射着银白色的月光，宛若星屑轻扬。但狄克身前的一块广阔的区域光线隐隐扭曲，呈现出淡黯的色泽，下方的地面一片黝黑。
“咦？刚才不还是说创造不了这么大的空间么？”
“你别得寸进尺。”狄克向查尔斯斜了一眼。
查尔斯一声轻笑。“一半归你们。”说着他向罹惶瞥了一眼，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这条蛇。具体部位回去听那群老头子的。”
狄克的脸色放松了下来，轻轻地抽着鼻子：“说的好听。回去你还说得上话？”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欸，对了，我们家这次行动可是死了不少人哦？”
“说的和你们那派吃了亏一样。”
“这我就不懂了。抚恤金又是好大一笔开支呀。怎么想都是我们亏好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浑厚嘹亮的狼嗥，一双莹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没。罹惶百无聊赖地玩着指甲，听见这声嚎叫后，用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脸颊，歪着头想了想，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步走去。查尔斯回头望了她一眼，扬声喊道：“一会就要回温特斯了，别走远噢。”罹惶没有回答。查尔斯无奈一笑，吹起了口哨。夜空中传来吱吱的虫鸣。
那头鹿死在地上。它修长的脖颈诡异的弯折，脖子上四个血洞正汩汩地冒出温热的血浆，空气中充盈着血液的腥甜。润泽的皮毛在月光下呈现出美丽的银色，仿佛点缀着星光。一头雄壮的苍狼趴在它的脖子上**着血液，绿莹莹的眸子里，一点黑色如炭火般醒目。耳边充斥着苍狼粗重有力的喘息声。
苍狼发出一声含糊的嗥叫，饱含警告的意味。罹惶充耳不闻。一旁的古树上长满了青碧色的苔藓，一朵白色的小花在其中颤巍巍地绽开，枝杆纤弱如丝。罹惶随手将它摘下，用两根白皙的手指夹着，继续向前走去。苍狼松开嘴，露出沾着鲜红血浆的雪白獠牙，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咆哮。又一双绿色的眼睛从黑暗中浮现，隐隐可以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然而随着罹惶的进一步走近，苍狼背上耸起的毛发慢慢的塌陷下去，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等到罹惶走到死去的雌鹿旁边时，苍狼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转头向夜色深处跑去。黑暗中的那双眼睛随之一并隐没，消失在丛林中。苍凉的呼啸声盘旋不去。
罹惶在那头雌鹿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如琥珀般晶莹明净的淡褐色的眼睛中，一个年幼的女孩背对着月光。散碎的黑色短发搭在肩上，几缕乱发轻柔地抚着眉眼，清霜般的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白色的亮边。清秀的面容说不上落寞还是悲伤。
她的眼睛中同样映着雌鹿的身影。它还未彻底死去，伴着胸口微弱的起伏，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血洞中涌出来，染红了它华美的皮毛。断断续续的哀鸣声从它的胸腔中挤出，淹没在看似寂寥实则喧哗的夜色里。
罹惶盯着它的眼睛看了很久，直到那柔美如琥珀的眼睛失去了美丽的光泽，僵硬如一块石头。一只苍蝇缓缓地落在上面。那头鹿所有的悲伤与不舍将由苍蝇独自享用。
在雌鹿柔软温暖的胸口变得僵硬冰冷之前，罹惶离开了。那朵白色的小花被随手抛下，在温热潮湿的夜风中轻缓地落下，落在它生长的大树旁。用不了几天，嫩绿的新芽就会生长在它原来的位置。它将在柔软的泥土中腐烂。
身后传来了苍狼兴奋的低鸣。利齿撕扯着血肉的声音很快被罹惶抛在身后。
“爱丽丝小姐跑到哪里去了？”狄克疑惑地问道。在他的面前，原本绵延的巨蟒躯体已消失不见。它所在的地方只余下满地疮痍，破碎的大地、翻卷的泥土和折断的树木似乎在作无声宣告。
“不知道。不过你的担心大可不必。”
“随口一问罢了。”狄克抱怨了一句，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节发出清脆的爆响。当他回过身时，在葳蕤的枝叶阴影下，在透过缝隙投下的月光中，他看见罹惶静静地站在那里，几缕碎发湿润地黏在脸颊上。见他回过身来，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呆了半晌，露出一个木讷的微笑，露出的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晚上好？”
“啊？呃......晚上......好？”似乎被罹惶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狄克愣在了原地，手忙脚乱地回答了一句，用手抓着头发，脸上扯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你这个混蛋！对我妹妹做了什么？”正当狄克结结巴巴地准备说出在一秒内想出的表白词（划掉划掉，三年起步）下一句话时，查尔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挡在罹惶身前。
“我警告你，要是......”
“詹斯（查尔斯在家族内的昵称），晚上好？”他感到一只小手在轻轻地拽着他的衣服下摆，他诧异地回过头。
“爱丽丝，你......”
无人应答。罹惶的脸上又恢复了淡漠而平静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个甜美的微笑和柔软的问候只是一场幻觉。拽着他衣摆的小手已在不知何时松开。
“......”
良久的沉默后，罹惶主动打破了寂静。
“走吧。回温特斯。”
月亮已升至中天。夜风潮湿而温暖，吹动树叶，哗然声响如浪潮，夹杂着清脆的虫鸣。森林的夜晚寂寥而喧哗。
这座森林已然入睡，但或许仍有访客未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