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惶听见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分出另外一股,逐渐远去,望向舷窗外时,此前一直并驾齐驱的那架直升机已然了无踪迹。回想起昨夜战斗后自己所告诉查尔斯的巨蟒的事情,对于他们此行目的,罹惶已有推测。罹惶所知与三人共同所见并未多出多少,在罹惶亲口向查尔斯诉说时,查尔斯便早有猜测。
但即使是有人真得到了那个方法,对罹惶的影响也几近于无。她在平静地扫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窗外后便收回了视线,随即闭上眼。女仆的手在她的头上灵活地游走,在鬓边各择出三股头发,相互交错缠绕着,最终交汇在脑后,束成一根短小的马尾,再用点缀着银色水晶的银饰固定住。
“好了么?”
“嗯。这里没有镜子,不过您光彩夺目毋庸置疑。”
罹惶没有回答,一根手指卷起一缕发丝把玩。初醒时迷糊的模样已消失无踪,女仆从那双黑色的眼睛中无法读出任何情绪,只有始终横踞心头的疏离感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女仆蹲在罹惶身前,却感觉仿佛二人分立两地,存在于身前的不过是一个既不存于过去亦不存于未来的幻影——此前与罹惶有过接触的人亦有同种感觉,而他们将此归结于她幼年的悲惨经历。而身为一个女仆,对罹惶此前经历没有任何了解的她反而更能触及这种疏离感的最真实之处。罹惶落落寡合、孤僻离群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偶尔流露出的亲切与可人非但不是真情的流露,反而更像是昆虫为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伪装。
女仆摇摇头,将这种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取下挂在舱壁上的礼裙,柔声说道:“爱丽丝小姐,请容我为您换上礼裙。今天本应更换一件的,但出行仓促,请见谅。”
罹惶点点头,任由女仆像玩偶一般摆弄着自己,换上饰有黑色鸢尾花刺绣和缎带装饰的宫廷礼裙,套入丝滑柔软的黑色丝袜和点缀着蕾丝细亚麻布与宝石的齐膝长靴以及黑色的蕾丝手套,在脖颈上挂上珍珠与玛瑙连缀而成的项链,再披上厚实绵软的银色狐皮披肩。
在女仆想为罹惶画上妆容时,罹惶拒绝了。
“他们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外貌。”
女仆在快速的思考后回答道:“您聪慧过人。诸位贵族大人一定更想看见您天真可爱的模样,是我缺乏考虑了。”
罹惶不置可否,从容地立在舷窗旁,看着加下银色的大地逐渐显现出细微的起伏,皑皑的冰雪折射着初生的朝阳的光辉,明灭交错的光影流转。螺旋桨的轰鸣声在逐步减弱,缓慢地向下方广阔的庄园落去,高耸的巨石大门和厚重的围墙几乎近在咫尺。螺旋桨搅起的狂风荡开下方的积雪,如雾的雪尘四散纷飞。最终直升机落在庄园门口的空地上,那里已站着一群前来迎接的人。为首的老人穿着裁剪合度的黑色管家服,戴着白手套,一举一动沉稳优雅气度不凡,一头银发向后一丝不苟地梳起,面容沉静而温和。待到直升机扬起的雪雾彻底平息,老人走上前来,拉开舱门。
“欢迎回家,爱丽丝小姐。您在瓦兰所做出的光辉事迹连我亦已有所耳闻,公爵大人与公爵夫人想必也会为您倍感欣慰与自豪。同时我们也对牺牲的温特斯的战士表示最沉痛的哀悼。”他的语调快速而不急促,听来分外优雅。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在身侧一摆,挺拔的脊梁微躬,脸上自然地露出亲切的微笑。
罹惶微眯着眼,适应了一下骤然变强的光线,迈动脚步,将手放在老人递过来的手中,缓步走下直升机,女仆紧随身后,为她拎着礼裙的裙摆。
在经过老人身侧时,罹惶听见他低声说道:“公爵大人与夫人已在宴会大厅等待。”罹惶点点头,眼神示意身后的女仆跟上,跟随着老人走去,此前站在此地迎接的众人拥簇着紧随其后。女仆疲于应付着众人关于此行情况的问题,不得不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而在被问及“查尔斯子爵如今身在何方”时膛目结舌,向众人露出歉意的微笑,在当下一个问题已经被提出之时,罹惶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起:“请告诉他们,不必为此劳神。”听到这句话的女仆连忙向拥簇着的众人点头淡笑,而后紧闭起嘴巴不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从高空之上向下俯瞰,歌莱德家族的宏伟庄园呈现不规则的圆形,在数百年前温特斯帝国开国之时,歌莱德家族作为开国功臣之一而被赐予了这座位于帝都西郊的庄园,历经多次翻新与扩建,辽阔宛若一座王国。拥有“寒冬之地”之称的温特斯帝国冰雪常年不化,而歌莱德家族内的几个大型温泉便显得尤为珍贵。
罹惶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将寒冷干燥的空气隔绝于皮肤之外。从她所在的位置极目远眺,远处明亮的天光隐隐勾勒出起伏的灰色建筑的剪影,上方积着白色的积雪。再向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雪松林,银白色的冰雪与墨绿色的松针交相辉映,时不时有一两声狐狸的叫声嘹亮地传来,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随处可见修剪整齐的高大树木与风格粗犷狂野的雕塑,笼罩在如梦幻般漂浮着的雪雾里。一条河流东西贯穿整座庄园,庄园中鳞次栉比的建筑正是依此而建。脚下的道路由大块的粗岩铺就,历经百年风雪消蚀,显得平整坚实。
庄园中只有缆车与马是被允许的交通工具,而后者在某些正式场合时更是唯一的选择。温特斯以武立国,贵族男性尚雄壮粗犷,女性尚英气刚强,随着时间推移,此风气逐渐消逝,向现代靠拢,但仍有不少习俗保留了下来,贵族需会骑马以显示不忘开国先烈雄风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