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惶从一匹浑身雪白的小马身上下来,步入宴会大厅,歌莱德公爵,威尔.歌莱德和夫人莱安娜.歌莱德早已在此等候。
威尔.歌莱德已至不惑之年,修剪整齐的髭须染有星点花白,英挺的面孔仍可见年轻时的不羁与俊美,灰褐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鬓边两股编发垂至衣领。他身穿深灰色的长身燕尾服,袖口和衣领处露出浆得笔挺雪白的衬衣,胸口蓬松雪白的“克拉巴特”上挂着一枚翡翠色的宝石,身材高大挺拔,此刻正坐在大厅中心的一张圆桌旁,端着一杯红茶小口啜饮。他是罹惶目前的法定监护人,名义上的父亲,温特斯帝国对外战争新上任的最高统帅和革新派势力的幕后推动者。他年轻时曾风流成性,留在民间的私生子不计其数,近年来才有所收敛,而罹惶正以他与国外一位贵族的私生女的身份出现在本次可笑之极的宴会上,携在瓦兰击杀异兽、清剿恐怖组织的荣誉刷洗私生女的污名,度过十二岁生日并进入社交界。
在不久之前,罹惶刚刚度过一次十二岁生日宴会,克里斯托弗、红发青年克莱森和其余众人的音容笑貌人历历在目。克莱森从黑市买来一把破旧的手风琴,伴着昏暗的灯火和滑稽的舞步为她唱起了生日歌。他们现在却躺在曾经欢歌宴舞之地慢慢腐烂。更可笑之处在于,已经度过的和将要度过的两次生日其实都与她毫不相干,她真实的诞生之日早已在漫长的流浪岁月中遗失于荒野,所谓生日不过是她与克里斯托弗相遇之日以及眼前这个精心编造的谎言。
“欢迎回来,爱丽丝。有没有伤到哪里?”公爵夫人莱安娜站起身,雍容地等待罹惶走近,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将她揽入怀中,并掀开她细碎的刘海,在额头轻轻一吻。馥郁的紫罗兰馨香伴随她的动作涌入罹惶鼻际。这个有着美丽的枣红色长发的女人与威尔同龄,出身于温特斯另一历史悠久的古老门庭。虽已年至不惑,但保养得当,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细腻如少女。安德烈娅那张秀气柔美的脸庞与她如出一辙。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在知晓罹惶的真实情况下仍能以真心相待的人屈指可数,而她便是其中之一,爱丽丝这个名字也正是取自她口。她自幼与威尔.歌莱德订婚,以宽容之心忍耐丈夫的风流行径并最终促使他回心转意。
“贵安。”
听到罹惶回答的莱安娜脸上绽开笑容,拉起罹惶的手到桌旁坐下,对她冷淡的语气不以为意。威尔浓密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舒展开优雅的笑容,慢慢将杯中的红茶饮尽,这才抬起头来,冲着侍立一旁的管家问道:“卢皮尔,查尔斯呢?”
优雅的老人躬身道:“今天早上,查尔斯少爷已与我联系,说他希望为不幸牺牲的温特斯战士收殓遗体,使他们魂归故里,并嘱托我代他为爱丽丝小姐送上诚挚的祝福,和对在场的所有人表达不能出席本次宴会的真诚歉意。”
威尔微微颔首,深沉的目光扫过坐在莱安娜身边的女孩,后者正被莱安娜笑容可掬地拉着手亲切交谈。宴会大厅的四壁挂着天鹅绒帷幕,装饰着彩带、气球和鲜花,数百张铺着细亚麻桌布的圆桌旁坐满了衣饰华贵的贵族,端着红茶、红酒和甜点三三两两的攀谈,穿着黑白相间、裁剪合度的制服的侍者灵巧快捷地在人群中穿梭,不时放下手中香气四溢的餐盘。整个大厅暖融融的,布满了香水、酒精、蛋糕和烤肉的香气。天鹅绒帷幕遮住了从外面射入的阳光,缝隙间漏出的一点金芒在摇曳的火光和水晶折射出的霓虹间毫不起眼,大厅正中的穹顶上吊着的那架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更是为这场宴会增添了纸醉金迷的意味。
这场奢华的宴会将从早上持续到半夜,期间还将举行三场舞会,花费无疑是个天价,但威尔端着茶杯神色平静。即使是他的亲生子女也未尝享受过如此殊荣,但罹惶有值得他这么做的价值。
威尔轻轻咳了一声,卢皮尔会意,缓步走到大厅正中,优雅地拍手。熙熙攘攘的交谈声逐渐平息下来。卢皮尔扬声说道:“感谢诸位的到场。我代表歌莱德家族族长,歌莱德公爵,威尔.歌莱德向诸位表达诚挚的谢意。”说着,他弯下腰,环场躬身一礼,戴在嘴边的扩音器将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
“今天是威尔公爵的女儿,爱丽丝小姐的十二岁生日,她将在今天步入温特斯社交界。”他停顿了一下,转向罹惶所在的方向,微笑着邀罹惶起身。罹惶迟疑了一下,余光瞥见莱安娜露出鼓励的微笑,便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起身向卢皮尔身侧走去。卢皮尔后退一步,将中心位置让给罹惶,等到女孩拎起裙摆环场一礼后继续说到:“或许诸位还对这位美丽的贵族小姐不甚了解,那么我将在此为诸位介绍本次宴会的主角——”
“十四年前,威尔公爵曾前往瀛洲东部,领导那里的人民为自由做出崇高的斗争。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位血统高贵的贵族女孩并与之相恋。”
场上有几位贵族轻笑出声,显然威尔的风流韵事他们多有耳闻。
“在领导的起义失败后,威尔公爵回到温特斯。近日他获悉当年的女孩染病不幸死去,留下一位女儿,而她所在的家族也已没落。在征得正妻——莱安娜.歌莱德夫人的同意后,他赋予那位女孩妻子的名分,并将她的女儿接回家族中抚养,赐予她歌莱德的光荣姓氏。所以,爱丽丝.歌莱德小姐乃是真正的歌莱德家族血脉,拥有美丽的容貌、高贵的血统和良好的教养,必然不会玷污歌莱德家族流传至今的辉煌荣光与崇高责任。”
贵族的目光聚焦在罹惶的身上,其中不乏好奇、猜疑与恶意,隐藏于一双双或蓝色或棕色的眼睛中,掩盖在满是笑意的面具后。罹惶对此洞悉无余却熟视无睹——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满不在乎。她唯一的反应就是娴雅地屈膝,用平静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并不在乎有多少人听到。
“爱丽丝.歌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