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最终没有下下来，起码在下午茶开始之前没有。侍者们在雪松林外支起凉亭，点起炉火，为贵族们添上醇香的格里山伯爵红茶，配上刚刚出炉的柠檬蛋糕和甜甜圈。不少活泼的男孩子跨上他们的小马，在雪松林中风驰电掣，取下背着的橡木弓箭，射杀四处乱窜的雪兔。他们年轻的脑袋上蒸腾着热气，在冷风中凝结如烟。女孩子们则凑在一起，裹着厚厚的斗篷，捧着热腾腾的茶杯温暖微红的小手，小脸羞红，讨论起女生间的话题。成年人或是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或是摊开一本书放在膝头，时不时翻上一页。
罹惶被一群女孩子拥簇着，也被迫加入到她们的话题中。莱安娜坐在一旁，满脸微笑地看着她们，偶尔看一眼被一群前来攀谈的贵族缠住无法脱身的威尔。
“爱丽丝小姐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呢？”
“爱丽丝小姐信星座吗？”
“星座？”
“嗯！”眼前活泼靓丽的少女充满活力地点头，“就是出生的日期对应某个星座，决定了性格和以后的运势什么的！”
“抱歉。我对这些并不了解。”
“愿意了解一下么？”少女神秘兮兮地靠近，凑在罹惶耳边，“听说还可以指引你找到未来的另一半哦！”
“......”罹惶沉默，被少女握住的手轻轻地挠着她的掌心。少女的脸迅速浮上一层红晕，收回一只手，手指绕起一缕发丝，用余光打量着不远处英气勃勃、提着一只狐狸大步走来的少年。少年长着少见的金色头发，脸上稚气未脱，但已有一股昂然的气质，仿佛可以预见他未来在猎场和宫廷披靡纵横的姿态。
“总之......就是......就是那样啦！”羞红了脸的少女松开手，端起一杯红茶在嘴边轻轻地啜饮，腰身挺得笔直。等到少年走近，少女娴雅地站起身，用明亮优美的眼睛打量着他手中的狐狸，“恭喜您，凯特大人。您的箭术与骑术愈发娴熟精湛。”
“多谢。”金发的少年凯特对少女简单的点头一礼，“索菲小姐，您的美貌也更胜往昔。”他转过头，不再理会索菲暗藏炙热的目光，对罹惶说道：“爱丽丝小姐，恭喜您迈入社交界。一只小家伙，权当见面礼，请笑纳。”
罹惶坐在原位沉默不语，倒是莱安娜及时站出来，接过凯特手中的狐狸，微笑着说道：“凯特子爵，我代替爱丽丝向你道谢。你日后肯定会是温特斯的栋梁之材。”
金发少年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走去，身上的皮革劲装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
“你喜欢他？”索菲满脸失望地望着凯特走远，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罹惶小猫似的凑近，在她耳边说道。
“没......没有。那个家伙！”索菲鼓起腮，气呼呼地说道。身旁的一圈贵族少女都笑了起来，有人用手茶杯和袖口捂住嘴唇，笑容依然挡不住地漏了出来。
“爱丽丝小姐，索菲喜欢凯特已经很久了哦？”
“你们......说什么呐！”
“这样啊......”
“没有！没有！”索菲靓丽的脸上红晕甚至比凯特在时还浓厚，站起身，张牙舞爪地抓起桌子上的柠檬蛋糕，往身旁的少女嘴里塞去，丝毫不顾淑女的矜持。而嘴里塞着蛋糕的少女也毫不示弱，反手拿起甜甜圈想要塞进索菲的嘴中。索菲惊叫着躲避，慌乱间扣住头发的发网被蹭落，饱满的发髻顿时散开，柔顺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
“好了好了，女孩们，”莱安娜站起，分开了嬉闹着的两人，“尝尝草莓慕斯吧，刚从冷库中取出来哟。”侍者端着托盘走来，放下后恭敬地欠身，倒退着出去。
“他没看到吧？”索菲捡起发网放在手心，另一只手勉强束起头发，冲着少女抱怨道：“都怪你啦，芬妮斯菲尔，我的头发盘不起来了。”名为芬妮斯菲尔的少女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会。“抱歉，索菲。”
“我会。虽然无法像之前那样。”出乎索菲的意料，罹惶轻声答道。
“真的吗？太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
“嗯。”
罹惶挽起索菲的发丝，双手灵活地游走。
“不过说起来，爱丽丝，你怎么会盘头发的呢？”索菲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任由发丝在罹惶的手指尖流淌，感受到那具小小的身躯贴上来的温热时脸色微红，并拢的双腿不安地相互摩擦。“在家里都有女仆给我盘发......”
“有人教过我。”罹惶平静地回答了一声，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发丝，一个精美的发髻逐渐挽起，再戴上点缀着银丝和钻石的发网。
“是你的亲生母亲吗？”索菲好奇地问了一句，但下一秒她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啊，抱歉，是我冒昧了。请别在意，如果不想回答的话......”
罹惶的动作微微一顿，并不算久远的回忆再次浮现在心头。那双沾满烟草和汗味的手......她想起昨天夜里自己亲口说出的那句“它无足轻重”，现在想来那声音熟悉到像是属于一个陌生人，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穿过弥漫的烟雾与浓云，遥远地、模模糊糊地传来，却又真真切切地回响在耳边。那是否真是心中所想？抑或是某个死去的魂灵在操纵着自己的话语？又或者那才是真实的自己，对拥有的一切满不在乎，对逝去的东西常常追念、无法释怀却又弃之若履。
与现在无关。她告诉自己，过去的事情与现在无关。他们并非自己的同类。
罹惶突然嗤笑，将心中所想驱逐出脑海，微微一顿后回答。
“没什么。不过并不是。草莓慕斯，一起尝尝吧。”
冷冻过的奶油凉爽甜美，带着绵密的气泡，入口即化。酸甜的草莓汁液刺激着味蕾。咀嚼着美味的草莓慕斯，罹惶抬眼望着叽叽喳喳的少女们，那股疏离感依旧入磐石般不可动摇。
少女们的茶会将要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