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间的舞会进行到一半之时，查尔斯姗姗来迟。他的眼睑下有着浓重的黑影，一头褐发显然精心梳过，却掩盖不住干枯的光泽，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悄然出现在场边百无聊赖地小口啜饮着柠檬水的罹惶身边。罹惶没有理他，倒是查尔斯率先一笑。
“晚上好呀，爱丽丝。”
“晚上好。”
“不要这么冷淡嘛，毕竟收尾工作也是很重要的，不是吗？”
“那与我无关。”罹惶淡淡地答道。在喝完下午茶之后，她身上的宫廷礼裙已经换成了一身黑紫相间的鱼尾裙，不知为何竟意外的合适。她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淡漠，常常使人忘记她只有十二岁的事实。
“别生气啦，我给你带了礼物。”查尔斯伸手去摸她的头，手掌下的小脑袋并没有一丝反应。查尔斯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精致小巧的女士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罹惶的手腕纤细不堪一握，表带勒到最紧堪堪固定住。
“我没有生气。谢谢。”
“不客气，这是哥哥该为妹妹做的，你说对吗，我的小公主？”查尔斯轻浮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在她看死人一般的目光中举手投降。“对了，安德烈娅姐托我给你带了礼物。她再过几天平息兽潮之后就会回来。”
“哦。”
查尔斯对罹惶平淡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笑着再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放在罹惶手中。
“这是什么？”
“英吉利坎特斯皇家异能者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的礼物。”
“我不需要。”罹惶皱眉道。
“你需要。她说你的异能缺乏控制，太过狂暴。歌莱德家族不想得到满是裂痕的战利品。”
“我有权不为歌莱德家族而战。安德烈娅将我从审判法庭带回来时说过，她不希望我的力量为任何一方所用。”
“那的确是她的本意，”查尔斯说道，“但她姓歌莱德。你很清楚，不是吗？”
“你要知道，我有轻易毁掉这里的能力。”
“除非你想被她满世界追杀。”查尔斯哈哈一笑，“别闹别扭了，话题怎么就进行到了这种地步呢？这些话说给我听还可以，可千万别让别人听见。”
“......”
“再说了，安德烈娅姐也是为了你好，我的小公主。我们也是。我们都很爱你。”
“或许吧。”
“别说这些了，我亲爱的妹妹。哥哥舟车劳顿，不喂给哥哥一块蛋糕吗？”
罹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查尔斯挂在脸上的轻浮而优雅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罹惶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就像厚厚的冰层裂开一道缝隙，倏忽间窥见里面幽黑的深水。纤薄的嘴唇柔和地抿起，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端起一块蛋糕，送到查尔斯嘴边。
“啊——”
查尔斯张口吞下，眯着眼慢慢地咀嚼。
“嗯——妹妹喂的蛋糕果然美味。”
“你不错。”浮现在罹惶脸上的是少见的笑容，并非那种礼节性的微笑抑或嘲讽的嗤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在摇曳的灯火下愈发可人。
“多谢夸奖，你我英雄所见略同。”查尔斯无奈地摊开手，“该说不愧是我的妹妹么？”
“希望你有点自知之明。”
“妹妹教训的是。”
罹惶伸出一只手，收敛起笑容。
“怎么？”
“希望哥哥邀请妹妹跳一支舞。”
“同龄的舞伴有很多。”
“不愿意么？我对自己的容貌有点信心。”
“不，乐意之至。”查尔斯微微后撤一步，手在身前夸张地划过，一手在头顶虚晃，做了一个摘帽的动作，躬身行礼，褐色的眼睛流露出笑意，抬头望着罹惶。
“晚了。绅士应该立即接受。”
“只是担心你有所介怀。”查尔斯举在空中的手变成枪状，“砰。”
“我不在乎。”罹惶转身离去，刚迈开步伐又回过头来，露出笑容，只不过这次的笑容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数表情糅合在一起，掩盖了它本来的含义，只剩下一个单纯之极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你也一样。”说完她背起双手，仿佛一只娇俏的小鹿般，优美弯曲着的黑发在脖颈上跳动着，散碎的发梢好像蘸满了辉光。
“对了，”查尔斯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几秒后他出现在罹惶身后，低声说道：“在克里斯托弗的遗体上发现了一本笔记，上面写满了童话和童谣。你要么？”如果使异兽变大的方法真的存在于这本笔记上，那么把它交给熟悉之人或许更有可能发现其中端倪。但令他失望的是，罹惶拒绝了。
“它对我毫无用处。”罹惶说道。
“那可真是遗憾。看这上面的这么多童话和童谣，他应该对你关心之至吧。如果我是他，不知道该有多么伤心呢？”
“随你怎么说。”罹惶不再理会他，离开了大厅。
查尔斯望着罹惶离开的方向耸肩，把那本笔记顶在指尖旋转。“关心与防备并不冲突。但确实很可悲。”望着罹惶离开的方向，查尔斯的心中突然涌起了想要了解克里斯托弗.彼得这个人的欲望。无关利益，只是对这个死在他枪下的男人产生了浓重的好奇。或许他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聪明，仅仅只是愚蠢地相信如他的女儿一般的罹惶不会对他兵戈相向。那算自己看错了人。又或许正好相反。
但那些都需要往后放了。真正迫在眉睫的，是温特斯愈演愈烈的对外战争。夺下的领土，没有拱手让出的道理。
查尔斯的目光穿透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向西面昏沉下来的天空。太阳仅仅剩下半轮，掩盖在浓厚的宛若实质的云朵中。横云光彩黯然，逐一分为橙色、深红与紫色，在昏黄的天空中阶梯状低俯下去。那里将有前所未有的猛烈暴风雨暗自酝酿。
查尔斯端起一杯红酒，饮了一口，随手拽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贵族少女。露出令人心醉神迷的温柔笑容。
“美丽的小姐，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