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在宴会结束后，查尔斯送那位与他共舞一曲的少女跨上马，后者灵动而明媚的眼睛自跨上马的最后一刻依旧停留在他的唇边不忍离去，并用颤抖的嗓音邀请他再次见面却被他微笑着搪塞。他毫不留情地转身后，丝毫不顾那位少女哀怨的目光而径直坐到威尔身前。
“关于什么？”威尔喝着红酒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时他正因应付了各家族的攀谈而身心俱疲，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查尔斯笑着问道他是否还记得选择剿灭和平鸽的缘起缘末，这换来了威尔的一声轻蔑的嗤笑。
“当然，”他说道，“不过是为了一点名声而已。”
“或许我的表达有问题，”查尔斯仍旧保持着笑容，“我的意思是，我们选择剿灭它的直接原因。叛徒。出卖了和平鸽的基地信息的那个。”
“怎么？”威尔饮尽杯中的红酒，又分别为自己和查尔斯倒了一杯。
“他死在了现场。”查尔斯随意地将这句话吐出，褐色的眼睛观察着面前男人脸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化。自幼年起他就对这个名为自己父亲的男人怀着恐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风流不羁的表面下埋藏的是一头巨兽，这份恐惧随着年龄的增长飞速膨胀，在此时已成长为遮蔽整片天空的浓云，但也正在此时叛逆与挑战的心理暗自滋生。他希望在自己的父亲脸上看到一丝动摇，以此来打破长久以来坚不可摧的恐惧。但他的希望很快落空。
“这毫无意义。你应该关注与乌克雷的战事，牵制保守党派的势力而不是关注这种微不足道的平民。”威尔抛下这句话后便仰起头，闭着眼睛享受红酒绵密醇香的口感，不再对查尔斯口中的事产生一丝一毫的兴趣。
查尔斯的牙齿紧紧咬住，强行咽下即将涌到嘴边的话。他知道无论再说多少话也无济于事，反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所言事关重大，届时不用他开口威尔就会将一份无比详细的文件摆在案头。于是他向父亲躬身行礼告退。
......
尽管罹惶已经明确表示过拒绝，查尔斯仍然找到了在雪松林中散步的罹惶，并将那本笔记塞给了她。
“就当留个念想，”他如是告诉她，然后快步离开。罹惶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她当初拒绝了这本笔记，不仅仅是因为她口中的不在乎，当然这是她拒绝的主要原因，不在乎，所以这本笔记对她可有可无，也正是因此当查尔斯强行塞给她时她伸手接过。这本笔记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上面所有内容她都熟谙于心，甚至不必用眼去看就可以知晓上面的内容。在瓦兰闷热的夜晚，被不绝的虫鸣与无处不在的蚊蝇困扰难以入睡之时，这本笔记陪伴她与克里斯托弗度过无数在昏黄的灯光底下流逝的时光。克里斯托弗为她朗读童话与童谣，低沉浑厚的嗓音至今在她耳边回响，每当读到有趣之处，克里斯托弗总会一笔一划地将其在这本笔记上记下。这本笔记在她与克里斯托弗相遇后不久就出现在他手中，或许是由于精心爱护的缘故，纸面至今光滑坚韧，唯有微微泛黄的边缘无声宣告岁月之痕。
罹惶随手将它夹在身侧，脱去为舞会换上的黑色漆皮圆头舞鞋，撕开包裹着圆润双腿的黑色丝袜，**着一双白嫩小巧的秀足踩在冰凉的雪地上。异能者的体质普遍强于一般人，她将双脚埋在雪中，从足底传来的不是彻骨的冰寒，而是怡人心脾的凉爽，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如同行在云端。
月光柔和地洒下，银白色的清辉穿透积着白雪的松针，照耀着莹白的地面，反射出柔美的光芒，其中似乎有细小的微尘在浮动。周围一片寂寥，脚踩在积雪上吱吱的响声迅速消弭，似乎在黑暗中有吞噬声音的猛兽。
“安静得像是能听见月光落下的声音。”罹惶喃喃自语。她其实很喜欢这种孤寂无人的空间，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生灵，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定格在这似乎广漠无边的一瞬。她感到自己已经死了，或者说从未活过，自己所经历的不过是梦中泡影，一幅幅面容不过是虚妄的幻觉，她在真空中失重地飘零。直到她重返人间，当喧嚣与笑影将她重新包裹住之时，仿佛是溺水者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被拉出水面，活着的感觉汹涌袭来，此时她可以短暂忘却似水的疏离与孤独之感，她可以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时间再次开始流动，蜗牛自半山再次爬向那座永远不会到达顶端的高塔。
然而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鸠止渴。无数次在生与死的边缘往返，那种重新返回人世的惊喜感也在逐渐淡漠麻木。或许终有一天她会彻底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化作一只肉体上孑然一身，精神上广漠空洞的怪物。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会珍惜活着的感觉。
罹惶将脚再次深深埋进雪中，触及坚硬如铁的不化冻土，将裙摆压在大腿下方，轻轻地坐在树底，背靠着雪松粗糙坚硬的树干。她再把笔记放在大腿上，轻轻地摩挲着，指尖传来熟悉的、略显粗糙的质感，这种质感伴随她度过了许多孤独时光，以至于她在摩挲时嘴角不自觉地绽开一丝微笑，愉悦伴着熟悉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她恐惧着孤独，亦在享受着孤独，孤独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宝贵的礼物，亦是恶魔诱惑着她的最猛烈的毒药。
女孩带着微笑闭起双眼，在此刻她可以听到月光落下的声音，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行为在女仆间引起了多大的恐慌，她们发了疯似地寻找，从覆盖着一层冰面的河流到粗犷奔放的雕塑底座，从马场带着热气的干草垛到奢华宽大的别墅中，最终她们在一棵雪松下找到了睡着的女孩，在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看到她甜美的笑脸和白嫩的肌肤后终于放下心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