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穿着一件米色的轻薄风衣,下面是带黑色格子的粗布裤子,拉着一方银色的旅行箱独自走在旁边长满狼尾草的小路上。小路左边是高高的土堤,狼尾草杂乱无章地恣意生长,中间夹杂着几棵松树,斜斜地伸出干瘦的枝干,呈现在夏日黄昏橘黄色的天空之下,仿佛黑沉的怪影。小路右边是一道深沟,垒着石崖,越过石崖便是不算宽阔的沙滩,将晚日余晖映着的波光粼粼的大海与小路隔断开来。
小路上还有几个孩子在玩耍。有个女孩子,看年龄应该要比其余的孩子小一点,扎着稚气的冲天辫,涩生生地站在一旁看几个孩子你追我赶,眼睛中流露出好奇而胆怯的神情。几个孩子有的拿着木棒,即使没拿的也挥舞着手,装作拿了的样子,好像在玩武士大战盗贼的游戏。
不远处的土堤上有几只猫。女孩子站在角落里看了玩游戏的孩子一会,跑去逗弄那几只猫。猫好像很亲近那女孩子,都围在她身旁。一只黑白斑点的小猫还跳上她的膝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地舔着女孩子的手。女孩子咯咯直笑,咧开了嘴,露出里面几颗还没长齐的乳牙。
萤拉着旅行箱缓缓走近。她的神情是微笑着的,但仔细看却是茫然若失,点漆般的眼睛里带着迷蒙的神色。浓密润泽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发丝末梢稍微打着卷,随着走动,在肩膀上柔软地跳动。
或许是旅行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惊动了猫吧。围绕着女孩子的猫一下子四散逃开。趴在女孩子膝头的那只猫胆子稍大些,没有跑开,身上的毛却根根束起,淡黄色的眼睛里瞳孔缩的极小,瞪视着萤,嘴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女孩子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那只黑白斑点的小猫轻盈地落下,缩到她的裤脚旁,只露出一个头,看着萤。
女孩子转过头,看见萤从不远处走过,脸上的表情立马变的欢喜起来,连忙奶声奶气地大喊道:“巫女姐姐——”
像是从梦游中惊醒一般,萤回过神来,眼中的迷蒙消失不见,脸上下意识地露出温暖的柔美笑容。她看见那个女孩子蹒跚地跨过土堤,朝自己磕磕绊绊地跑过来。那只小猫用燃烧似的发亮的眼睛与她对视一眼,钻入草丛中隐没不见。那消逝在草丛中的身影倒映在她眼中。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哀戚与无奈,但又掺着庆幸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不知从何而起,浑如一幅同时画着晨曦与昏阳的混乱不堪的油画似的挂在脸上。这复杂的神情一闪而没,紧接着那女孩子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温柔地抚着女孩子的头发。
“小凛,今天也在外面玩啊。”
“嗯!”小凛兴奋地点头,好奇地看着萤手上拉着的旅行箱,仰起头问道:“巫女姐姐是要出门吗?”
“对啊。还有,我已经不是巫女了哦。”
“为什么啊?”小凛眨着眼睛,疑惑地问道,“那我以后去神社里参拜,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巫女姐姐了?”
萤浅笑着俯下身,摸着小凛的脸蛋,那笑容令人联想起清澈透亮的湖底如卵般的温润的圆石。“正是因为要出门,所以才不当巫女了呀。”
“那还会回来吗?”小凛瞪着圆圆的眼睛,天真无邪地说道。
“巫女姐姐还会回来继续当巫女的对吧!”
萤笑着揉她的脸蛋。
“当然会。一定会的。一定......如果想我了的话,就记得在心里默念巫女姐姐喔。”她如此对着小凛说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回头望着西方,橘黄色的太阳即将落入大海,奔涌着波涛的海面上倒映出一个破碎的圆盘。昏黄的余晖将落日旁的浓云染为橘黄,仿佛在海面上燃烧,边缘则呈现出灰烬似的冰蓝。
“不早了呢......再见啦,小凛。”萤站起身,亲昵地刮着小凛的鼻子,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只猫......记得埋葬它呀。”她说的极快,语调仿佛一朵孑孑飘过的云絮。小凛没有听清,懵懂地仰着头看她。
可萤并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她怅然叹了口气,摆摆手,拉着旅行箱走远了。她的米黄色风衣在微风中鼓荡着,灰色的粗布裤子裤脚微卷,露出一点白皙的脚踝。黄昏的天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小路上。路边深沟中盛开着淡紫色的小花,纤弱的茎略微摇摆着,与萤曾走过的许多个夏末所看见的别无二致。
她的眼睛中曾倏然落下过太多死影。
......
月亮出来了。
在微风下摇曳着的狼尾草、横斜的松树仿佛是银铸的,染上了清冷的月光。草间伏着的小虫也化身银白色的精灵,在不知疲倦地唱着。
一只苍蝇嗡嗡地从草丛间飞过。在草丛深处,枯草默默腐烂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它绕过草间暗藏的猎手,它的镰刀锋锐流动着清光。树干上趴着一只蝉的空壳,不动如一座空屋。最终它来到了这里。
血腥与草木的清甜弥漫的地方,那只黑白斑点的小猫赫然趴在这里。它的下半身被完全碾碎,淅淅拉拉的血迹中夹着内脏的碎块,从路上一路延伸到这里,在月光中微微发亮。
十几分钟前,一辆卡车从这里经过,碾碎了它的下 半身后扬长而去。或许司机以为黑夜中闪亮的猫眼是某种昆虫,或许仅仅只是不在乎一只猫的生命。
然而这些都无关紧要。
苍蝇在空中缓慢飞舞着,等待着那源泉流尽。猫的身体伏在草中,不动如一块青石。
它的死影曾落入那个少女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