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焰火般燃烧的虞美人旁,索菲带着羞涩讲述了她与凯特相识的故事。其实说来简单,只不过是凯特喜爱钢琴,而她的父亲劳伦斯则是有名的钢琴师,所以凯特常到她家中学琴。一日凯特为她捡起飘落在地的一张手帕,她沦陷于少年挺拔的身姿、英朗的容颜与彬彬有礼的举止不能自拔。
索菲捧着脸甜蜜地笑,告诉罹惶她是何等地喜爱凯特那张微抿着薄薄的嘴唇显得充满自信的脸,那日他为她捡起手帕时柔和的表情至今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在罹惶的生日宴上她看到凯特时她的欣喜溢于言表,而在凯特对她礼貌而疏离时她的满腹酸楚难以言说。她给他写了十三封信,封封用紫罗兰色的丝带系起,洒上干枯的三色堇磨成的粉末,象征着少女的思念与爱慕却始终未有寄出之日,尽管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在寂寥无人之时她偷偷练习钢琴盼望有朝一日为他演奏一曲,在星月皆隐的夜里她听着隔墙飘过的钢琴声难以入眠辗转反侧。
“爱丽丝小姐,我当时很羡慕你,甚至还有点嫉妒,真的。”当少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罹惶身后的温妮为她的直言不讳感到由衷的讶异。她的天真与单纯使她与别的贵族少女迥异,即使是在面对凯特时的优雅与矜持也透露着可爱的笨拙。她几乎像是一只纯洁的白百合,未经名利与铜臭的污染,难以在充斥着诡谲阴暗的贵族之中生活下去,只有劳伦斯这样从权谋中抽身而去才可为她保留一份容身之所。或者正相反,唯有未经沾染的净土才可生长出这样的纯真之人。但罹惶没有想这么多。
罹惶望着满心甜蜜与羞涩的少女,歪着头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难说出口的!”
“我想知道。”罹惶点点头,主动握住了索菲的手,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后者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酡红尚未褪去,与艳丽的虞美人交相辉映。在罹惶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类似的感受,她很好奇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以让人为之如醉如痴。
索菲的脸微微一红,躲开了罹惶的视线。女孩小巧精致的脸庞就在她眼底,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温热的鼻息柔柔地吹拂着她的锁骨。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兴奋过头,全然忽略了少女的矜持。
索菲面红耳赤,烟视媚行,双手绞在一起,含羞说道:“为......为什么想知道呢?”她突然凑到罹惶耳边,悄声耳语道:“爱丽丝小姐......是对谁有了好感吗?”
“我不知道。”
“那好吧——”索菲轻叹一声,拉着罹惶跑到一处虞美人格外繁茂的花丛旁,其他花或已凋谢,或尚待盛开,唯有虞美人被绿叶拥簇着,开的正艳,缕缕清香飘入鼻间。
“就是......嗯......怎么说呢——”索菲按着太阳穴,苦恼地思索。罹惶安静地等待。“就像是小猫一样!当你见到他的时候,就像是有小猫在轻轻地挠着你的心,痒痒的,你见不到他的时候你会苦恼,会......”
“哦!”
“怎么样?有没有类似的感觉?”索菲好奇地问道,拇指轻轻地捏着食指的关节。
“没有。”
“没有很正常嘛。毕竟爱丽丝小姐才十二岁呀——”索菲掩着嘴轻笑。罹惶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你只比我大三岁。”
......
正午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一场夏末的小雨。这在温特斯算是比较少见的风景,在“寒冬之地”,下雪远比下雨要常见的多。天空灰蒙蒙的,隐约可见色彩黯淡的暗沉阴云。
凯特因为宅邸与榭尔德家相邻,匆匆离开了。索菲热情地邀请罹惶和其他贵族少女在榭尔德家用午餐。她望着凯特离开的背影满脸遗憾,几个与她相熟的少女则轻声嬉笑。然而在吃完午餐后,默默在一旁听着她们闲聊的罹惶却不见了踪影。温妮也一样。索菲吩咐仆人去寻找,自己则对等待的客人歉意一礼:“很抱歉,爱丽丝小姐不知去了哪里。我去找一下。”她在抛下这句话后离开,留下几位贵族少女面面相觑,好在劳伦斯提出为她们演奏一曲,缓解了尴尬。
索菲在花圃的一角找到了她。女孩站在雨中,万千绵密的雨丝从天空飘落,却没有一滴能溅到她的身上。她周身仿佛环绕着一层无形的力场,将所有落下的雨丝在接触到她身体的前一刻改变了轨迹,四周雾雨迷蒙,女孩娇小的身影在此间朦胧而模糊,显得孤单无助。雨点打在她脚下,荡开圈圈涟漪。
温妮站在屋檐下,一脸担忧地望着罹惶,却并没有将她拉回来的意思。实际上她确实那么做了,但女孩告诉她:“让我自己呆着。”
不知为何,索菲看着罹惶在雨中的身影,突然觉得她很小很小,仿佛蜷缩成一团。恍惚间,她看见的不是那个穿着丝质礼裙的贵族女孩,而是一个孤僻离群的孑孑之人,望着遥远的瓦兰的雨水与照亮天空的紫色闪电,追忆遗落在雨水氤氲之地的过去时光。她自以为从未在乎的事物,实则从未遗忘。
雨势渐减,一缕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此时索菲发现罹惶在不知何时撤去了能力,任凭雨水将她蓬松的礼裙沾湿,润泽的黑发湿漉漉地粘在脖颈上。女孩向她们走来,脸上的表情淡漠而孤僻,直到走到她们身前时才露出一个微笑。
“抱歉。偶尔玩玩水也很有趣。”她的语调轻快而柔和,带着一丝顽皮,仿佛是因为见到少见的雨水而一时兴起。花圃中的泥土混杂了雨水,泥泞不堪,女孩纯白的礼裙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泥点,她却像是毫不在乎。
“抱歉......”索菲说道,她此刻心乱如麻,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开口道歉。
“不必道歉。这只是我的任性而已。”罹惶从容说道。她的神态中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与此前索菲所见到的那个有点呆呆的女孩毫无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