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斯回头向后投出一瞥,如雪地鸿影般转瞬即逝。周云椽愣在原地。刚才那个眼神仿佛炭火灼烧着他的眼睛。
荒魂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轰隆隆作响的音浪像浪潮般向四面八方喷涌。紧接着它再度举起利爪,狂乱地接连挥下,新月形的光辉纵横飞射。它的利爪挥动时带起的气浪便是无坚不摧的利刃,而切割着坚冰、冻土却与切割空气无异的利爪本身则是可摧毁这片荒原的终焉之剑。存在千万年的不化冻土被犁开巨大的深沟,从高空俯视仿佛荒原的疤痕。高低不平的雪丘与冰山被一瞬削平,断面整齐光洁平滑如镜。
荒魂的这一波攻击与方才相比威力有所消减,但远要持久和绵长,新月形的光辉与气浪如雨坠落,密集地轰炸着整片区域。周云椽本以为在上道攻击时他便必死无疑,但罹惶帮他挡住了攻击,那道弧状的气旋将毁天灭地的气浪与利爪本身都阻绝于半步之外,仅仅有少许细微的气流漏入。即使如此也令他胸口翻腾不已,铁质盔甲片片碎裂。但这次罹惶只是冷冷地看着,透明的气流流转在她周身,毫无为他挡下的意思。她那双纯澈的黑水晶色的眸子中流露出淡漠与嘲讽。
既然她没有为他挡下的意思,周云椽狠狠地咬着牙,脸庞在狂风下变形扭曲,那就说明她认为他有挡下的能力。不久前他还对李维斯说过“两个大男人面前让一个女孩子去战斗不觉得丢脸”这样的话,转眼间却沦落到需要他口中的女孩子来保护的地步。
“还真是……荒谬得有趣啊……”
周云椽喃喃自语,深深的挫败感在心头蔓延。漆黑的铁质仿佛活物,在他身上扭曲蠕动,将他完整地包裹在内,气浪在其上凿出深浅不一的裂痕,下一秒铁质就蠕动着修补如初。破坏与修补达成了岌岌可危的平衡,周云椽宛如狂风巨浪中的小舟,好似下一秒行将倾覆,却始终安然无恙。他勉力向李维斯的方向看去,却惊异地看见在气浪与光辉组成的致命暴雨中,李维斯化身雷电在其中往来纵横,他虽然双腿已碎,身形却灵活迅捷如初。他的脸上带着快慰的笑容。汗水和着鲜血糊在他的脸上,几乎难以辨认出他的面容。
荒魂的攻击似乎慢下来了。它的冰晶利爪虽然凌厉如初,浑似极光般变幻不止,所至之处冰屑与碎土纷飞,但掀起的气浪却没有不久前无坚不摧的恐怖威力。即使是以荒魂这样强大的体魄,或许也不可能长时间维持这样的攻击。周云椽在不慎之下,被一道气浪狠狠地打在背上,震碎了铁质盔甲,其下的躯体却安然无恙。不久前他与李维斯追杀雪狐时被突然冒出的荒魂阻挡,那时它的攻击虽凌厉霸道,却远没有眼前这样开山裂地的恐怖威力。
或许是那种特别的冰晶的问题……
周云椽眯起眼睛,在一片白色的雪尘中勉强捕捉到了惊鸿一现的冰晶利爪,其颜色宛若极光变幻,冷月清辉封存其中。它之前没有凝聚出这种冰晶。也许这对它也是极大的消耗。
李维斯低头躲过荒魂的利爪横扫。锋锐的气流在他脸上划开浅浅的伤口,但没有鲜血流出。这样的伤口在他脸上早已不计其数,他浑不在意再添上一道。他清楚地听见了荒魂的粗重喘息,滚烫的气流将附近的冰雪融化,踩在脚底一片泥泞。
荒魂的动作慢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刚才那一下横扫落空后,它没有像原先那般迅速收回,而是在微微停顿后再挥出下一击。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它密不透风的攻击中漏出一个空档,仿佛遮蔽着天空的浓重乌云破开一个缝隙。
一缕雷光从李维斯手中绽放而出,闪着灼目的烈辉。蓝紫色的雷电爆裂,旋转,蒸腾,刹那间凝聚为一把长枪,枪尖呈现出纯净的炽白色,自枪尖至枪尾过渡为晶莹的蓝紫,散发的高温将积雪瞬间升华,空气中瞬间腾起浓重的白烟。长枪在空中划过,宛如一道流光,洞穿白烟与雪尘,倏忽间飞射至荒魂的头颅前。
惊怒的吼声从荒魂口中发出。它的巨掌闪电般挥动,将李维斯重重拍飞,后者在空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洒落荒原,无力地坠落在雪地上,腾起大片雪尘。而他所凝聚出的雷枪被一层厚厚的冰晶冻住,仅有枪尖刺入了荒魂的眉心。它的双掌攥着雷枪,焦糊的气味远远传来,冲着远处已经昏迷的李维斯露出狰狞的笑容。
猎人与猎物本来就可以相互转化,局势逆转往往只需乾坤一掷。
有时,猎人不止一位。
荒原之上猛然安静了。空气中充盈着的群声喧嚣与雷电灼烧发出的噼啪声响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风声止歇,尘埃落定,时间仿佛在此凝固。
周云椽看见了罹惶眼中的煌煌光彩,以及优雅地举着的白嫩指尖。他感到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对覆盖自己全身的铁质的控制,而它们此刻掌握于那个女孩手中。他看到一片雪花在他面前斜斜地飘落,定格在空中不动如一副照片,精致绝美的六边形折射着晶莹的光辉。铁质从他身上剥离,仿佛在瞬间被赋予了生命,欢呼雀跃地环绕在她指尖。
荒魂脸上的狰狞笑容仍保持着刚才的模样,或者说从刚才到现在也仅仅只是过了一瞬。仿佛是时间在此驻足停留,唯有罹惶独立于此之外。
漆黑铁质如水流动,旋转,爆裂,升华,重组,浓缩。最终它们化作一枚黯淡的黑色圆球,没有一丝光亮,像是没有星辰照耀的最幽暗的广漠深空般的颜色,稳稳地停留在罹惶指尖。
她同样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