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逐渐慢下来了。原本靠近电车的树木都是一闪而过的模糊掠影，现在却已可以清清楚楚地将黑沉的剪影映在眼中。外面的天空愈发灰暗，云团不知何时已变为沉郁的铅灰色，似有千钧似的压在天边。窗外村落中家家亮起了灯火，在一片黑暗中如豆燃烧。
萤的心似也随着黑压的云层沉下来了。
“真是不妙啊……”她轻声嘟囔着。她看见她的脸清晰地映在玻璃上。电车仍在缓慢地行进，她的脸便在一片暮霭中浮沉了。
车厢中人声又嘈杂了起来。不少人在抱着手机或电脑沉溺其中，偶尔抬起头来，看见电车停下来了，便一脸惊惶地询问着旁人。不远处一个中年妇女皱着眉头喃喃地抱怨起来。
“为什么要停下来啊！”
过了一会儿，有人等得烦躁，冲乘务员大声抱怨起来。
穿着乘务员衣服的年轻人一脸歉意地道:“抱歉，这是列车长的决定。给您造成了困扰！真的非常抱歉！”说着，非常诚恳地弯腰鞠躬。
人群乱作一团，杂乱无章地喧嚣着。
“如果是因为台风，那不更应该快点走嘛！赶在台风来之前能走几站是几站啊！”先前的那个中年妇女突然站了出来，向乘务员说道。
乘务员态度非常诚恳地道歉，但口中的话依然坚决:“这是列车长的决定。”
中年妇女又纠缠了一会，最终直奔驾驶室而去。
半晌后，电车上的广播响起来了。是个沉稳的女声。她说道由于天气原因和乘客的生命安全，电车暂时停留，等待公司的通知。同时公司方面在积极与天气有关的异能者取得联系，请乘客稍安勿躁。
萤苦笑了一下，心底反而释然了。既然电车已经停止了，那便接受就好。抱怨也没有任何作用。她想起了母亲。如果是母亲遇到这种情况，她会怎么样？母亲身上那种瀛洲古代华族那种坦率与天真真是可爱极了。她多半也会轻轻地抱怨两句，但很快就会被其他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把电车停运这种事抛在脑后。
“在想什么呢？”身畔的聪子突然搭话道。她轻轻弹了萤的脸颊一下。“在笑呢。”
“是吗？”萤惊异地回过神来，看着玻璃上自己脸庞的倒影。
果然在笑。原本蹙起的眉头放松地舒展开了，两道纤长优美的眉毛愉悦地扬着，唇角略微翘起，娇俏动人。
萤放松下来，用手撑着腮，慵懒地说道:“想起了家母啦。”她的手将脸颊挤出一团白嫩的软肉来，显得肉嘟嘟的，格外可爱。
“哦？令堂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聪子好奇地问道。
“她呀……怎么说呢，总是有点小孩子气。浇花呀，整理庭院呀，总是一甩手说:‘交给你了！’然后就真的不管了，但是我对她抱怨几句的时候，又会特别委屈巴巴地看着我，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呢。”萤简单地描述了几句，并未透露太多，但内心却有一点不安，似乎是对聪子心存提防而愧疚暗生。
聪子掩着嘴笑了起来。“令堂还真是有趣得可爱。”
“是呀。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笑呢。”萤勉强笑了笑，看着窗外。电车依然没有开动的迹象，反倒是天空黑沉如墨洒，乌云与树的剪影似乎一并溶解在了浓黑的天空里，唯有盏盏灯火愈发明亮，在风中摇摆晃动。
“还在为行程担心吗？”
“担心是肯定有的啦。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等等总会过去的，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了呢。”萤轻快地回答道。
聪子嫣然一笑。
“这样的心态确实很棒喔！不过再想想，等待的过程也是很有趣的嘛。”聪子把一直戴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叠好放进口袋中。萤发现她确实是个美人。皮肤白嫩光润。五官倒不是有多么好看，但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舒服至极。整个人有一种水一般的温顺的气质。萤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份报纸，上面一篇文章议论为何瀛洲再难出绝色美人。往前几十年，瀛洲美人的绝代风华曾令世界为之倾倒。上面配了一张黑白照片，其中是一个撑着雏菊油纸伞的年轻稻原女子，缓步从桥旁树荫迈出，脸上柔和氲染的光影变化宛若晴朗天空下积着细雪的山顶。那时年幼的萤便缠着母亲为她买了一把蓝色的雏菊花伞，可惜的是找不到一样的油纸材质了。那把伞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神社的角落。
那篇文章议论说一个重要的原因或许就是现在的瀛洲美人失去了各具风韵的独特气质，沦入同质化的低谷中。但萤觉得眼前的聪子或许就具有着那种将她与其余美人区分开的绝代风华。
“你看，”聪子指着窗外说道。列车长所说的与天气相关的异能者似乎并没有来到，台风还是裹挟着雨水到来。玻璃发出“吧嗒吧嗒”的雨水敲打声，一圈圈透明的涟漪在玻璃上荡漾开。“雨水其实也是很美丽的。正像你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目的地总会到达的。但是如果没有这场台风，也许你就看不到如此美丽的风景了呢。”
一道蜿蜒的紫色闪电亮起，刹那间照亮了四周高低崎岖的山的映影。雾雨迷蒙的空气中，有无数晶莹的雨滴破空。玻璃上雨水敲击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倒映在玻璃上的萤的面容也随着雨水落下扭曲变化，幼鹿似的眸子里浮映朦胧暗流，洇染出如梦似幻的淡薄水墨似的色彩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