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斯,你终于醒了。”莱安娜满脸泪痕地说道。“感谢天主……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我的詹斯……”
“唔……莱安娜?我这是在哪里?”查尔斯吃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熟悉帐顶使他在话一出口便明白了自己身在何方。周云椽那家伙还算可靠,他在心中暗道。
“詹斯……”莱安娜张开双臂想要抱住查尔斯,但想起医生嘱托的话后停下动作,仅仅是将查尔斯拢在怀中虚抱。她紧张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查尔斯声音沙哑,虚弱地说道:“我还好……”他缓慢地抬起一只手,为莱安娜拭去脸上泪痕。“抱歉啊,让您担心了……”
莱安娜闻言,轻轻抽了抽鼻子,又有晶莹泪水逐渐充盈眼眶,但嘴角却宽慰地翘起,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她的秀气柔美的面容枯槁,枣红色秀发散乱,眼底有浓重的阴影,显然茶饭不思而长守床前。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你能醒来就好。答应我,詹斯,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冒险的事了好么?”
查尔斯苦涩地微笑。
“您误会了。我没有冒险,只是意外——”
“这叫没有冒险?”莱安娜的眼眶微红,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诉的意味。“在那片荒原行动却只带着一个侍从?你知不知道看见你昏迷,被那些人扛着带回来时我有多……”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她的袖口,晕开一片湿润的痕迹。
“好的好的,咳,我答应便是。”查尔斯赶忙答道,因为说话太快还被呛了一下。“不要再说了。”查尔斯苦笑着安慰莱安娜,只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脑袋嗡嗡作响。莱安娜默然擦着眼泪。
过了一会,莱安娜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她已恢复了平常雍容的仪态,只是眼眶略有红肿,容颜枯槁疲惫。“感谢天主……”她轻声呢喃。
几个女仆走了进来。莱安娜镇定地吩咐道:“去通知大家,詹斯醒了。另外,去温一杯茉莉花奶来。注意调的淡一点。”女仆纷纷领命离开,莱安娜又从别处取来一块枕头,垫在查尔斯后背,以便让他半坐起来。查尔斯安然看着莱安娜忙来忙去,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昏迷前紧攥着的斗篷碎片已不翼而飞。他并未惊慌失措,看似随意地用余光扫视着整个房间。
那片斗篷碎片正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被一本书压着一角,优质的哑光黑麻没有一丝光泽。
接下来的两天,查尔斯一直在床上度过。其实在醒来的第一天晚上,查尔斯就可以下床正常地活动了。但是莱安娜表现出了少有的强硬姿态,把正在花园散步的查尔斯拽回了床上,并每天两次亲自为他调配茉莉花奶。作为公爵夫人,莱安娜调配花奶的手艺并不优秀,调出来的茉莉花奶总是过于甜腻,导致查尔斯喝的时候总是偷偷往里掺水。期间周云椽来过一次,惶恐地向他致歉,关于弄丢了罹惶托他交给查尔斯的笔记一事。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保证一定会为查尔斯找回,但查尔斯告诉他不必忧心。
“没那么重要,一本笔记罢了,再抄一本就好。”他这样告诉周云椽。那片斗篷碎片在第一天晚上查尔斯出去散步时不翼而飞,而在第二天早上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桌子上,甚至被书本压着的角度都别无二致。查尔斯总是在喝茉莉花奶的时候随意翻开一本书,目光在字里行间游移,实际上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他在等待某个人来找他,但那个人远比他想象的更能忍耐,但这也在意料之中。偶尔他也会看看窗外,荒原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有个小女孩正在伤心。
他伤害了她,根源却并非由此而起。他只是把掩盖着事实的那一层轻纱揭开了而已。但他有能力让事实永远尘封,让那个男人在女孩心中保持一个美好的映影。他之所以打破这片镜花水月只不过出于一己私欲。
他每念及此便会略微苦笑。总是感觉有些亏欠她啊……经过此事,他还能像从前那般对待她么?他其实挺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的。纤细的身体,冷漠的面容。但说起亏欠,他亏欠的还少么。他那只曾握着烟灰色利剑的手至今仍在止不住地颤抖。他想起了那个照片上的长着淡淡的雀斑的少女,她如今如何了?死在他剑下的那个青年,他几乎还是个孩子,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可惜他的未来不会再来了。
自己为何要杀他?查尔斯每喃喃自语,他曾对罹惶说过是贵族间的利益纠纷,此话的确不假。但更多的,恐怕是畏惧。恐惧自己无法再继续前进的畏惧,为了将这种畏惧湮灭碾碎于心底,他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青年看到了笔记,而他希望将笔记隐藏于尘埃,直到尘埃散尽之日。要将笔记的存在抹去,有无数种方法,他选择了最残酷的那个。所以他杀了青年,随便给他安插了一个罪名,用最残酷的手段,隐藏最懦弱的内心。
城府与狠辣容纳不了野心。说的就是自己吧。
他从女仆那里了解到他被救回来后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在此期间莱安娜守在床边寸步不移。在他醒来后莱安娜反而少见踪影,只能偶尔在门缝间瞥见她枣红色秀发的发梢。他拽住一个女仆询问莱安娜的行踪,而女仆的回答令他哭笑不得:“公爵夫人正在为您挑选未婚妻。”
他抓住机会叫住莱安娜向她询问此事,而莱安娜告诉他,从十几岁起他就一直推掉家族为他选定的婚约,但这次他无处可逃。与他同龄的贵族大多都已成婚,变得稳重可靠,唯有他仍旧轻浮跳脱。
“女孩儿能让你安定下来。”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