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从容一笑，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懒散的平静。他察觉到了安德烈娅冷漠面容之下的慌乱与动摇。或许她现在仍坚定如铁石，但他只需要一点点细微的裂罅。
……
……
……
“那又如何？”
查尔斯笑了笑，看着安德烈娅逐渐冰寒的脸色，很明智地没有选择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他苦涩的扯动嘴角，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他都用了这样的手段，那我也希望，在与康德大哥真正争夺族长之位的时候，我可以请求你干一些不违背你原则的事……来保证竞争公平地进行。”
安德烈娅的脸色阴霾渐霁。她缓缓地说道:“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不必你说我也会出手。但如果逾界的是你……我也不会留情。先祖的荣耀不容卑劣手段亵渎。”
“当然，”查尔斯笑容苦涩，“我又能干点什么呢？”
安德烈娅冷哼了一声，重新望向窗外。查尔斯吹着口哨，越野车在荒原上风驰电掣。
“你不会就打算这么转着找她吧？”当安德烈娅第六次看见那座形状宛若雄鹰般的冰山从不远处掠过时，最终发觉查尔斯是在毫无目的地开着车乱转，并且很有可能已经迷路许久——忍无可忍地问道。以这片荒原的辽阔程度，他们这样毫无章法地乱转——甚至还有大量的重复路程——找到罹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查尔斯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别担心。我带了四个油箱。”他的话使安德烈娅再一次萌生了把他丢在荒原的冲动，她开始怀疑或许带查尔斯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有时我怀疑你是否是在装傻，詹斯。”她柔声说道。
查尔斯打了个寒颤，瑟缩着笑道：“这只是个玩笑，我亲爱的姐姐。”他拿出一个电子地图，上面特意标红了一块区域，正是查尔斯带着她不断绕圈的那一块——“我不久前还和她见过一面，她特意告诉我要是你来找她就来这一片区域。而我们正在螺旋式地向中心区域进发。”他指着不远处那座雄鹰状的冰山：“它已经离我们近了许多，不是吗？”安德烈娅点点头。确实如此，她第一次看见那座冰山时它还是极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以她的惊人视力不过勉强看清。现在它已仿佛近在咫尺。
车子继续行驶。安德烈娅紧张地思考，等到与罹惶见面之时应该说些什么才能使她回心转意。又或者像第一次一样把她打败强行带回家？安德烈娅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选项。她不久前才说过罹惶是否回到歌莱德取决于她自己的选择，用强硬手段无疑与她的意志相悖。她想起了查尔斯刚才提到的话，“她特意告诉我要是你来找她就来这一片区域”，是否代表罹惶早已预料到她会来并做好了决定？她带回来的东西中还有一个专门为罹惶定制的漆皮圆头舞鞋，此刻仍静静地呆在她的行囊中等待它的主人。
查尔斯饶有兴趣地用余光看着安德烈娅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化，同时也深刻明白这个在外人眼中永远刚强无畏乃至于被某些人神圣化了的的姐姐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对这个姐姐其实并不是那么熟悉，倒不如说他与关系并不算好的康德更为亲近，尽管现在两人皆心怀诡谲，相互猜忌。安德烈娅因为没有继承权的缘故，早早地出国留学海外，在异变之前他对安德烈娅的印象只有在神诞日寄来的那一封封更多是象征意义的、用娟秀的字迹写就的书信，装在点缀着紫罗兰花瓣图案——有时是鸽子与橄榄枝或者常春藤——的信封中，带着红色的火漆封口。温特斯虽然民用科技要比世界各国落后一些，但那时也早有了电报，但她依旧固执地用纸来写信，在神诞日前夜飘洋过海准时寄达。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姐姐八成是一个古板守旧且严肃无趣的人，然而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异变降临后，安德烈娅回国，尽管她的确与他预料一般严肃古板——用那些阿谀奉承的人的话来说是有寒冬之地的先祖遗风——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革新派。一方面她遵循着在查尔斯看来迂腐的传统与原则，另一方面她又旗帜鲜明地支持以雷霆手段将腐朽已久的旧制度摧毁殆尽，以至于常常使人忘了她出身于贵族的事实。她与威尔所代表的那一派不同，威尔主张废除皇帝专权制度，建立贵族议会主导的君主立宪制度，而她却是最激进的那一派，妄图直接跨越漫长变革直至人民主导的理想国。当然在外人眼中这两派没什么大区别，都属于革新派，甚至威尔常常借远在北边境的她的影响力以压制保守党，但偶尔当她回家族时也会看见他们为了此事争吵得不可开交。查尔斯甚至有时无法理解她为何会持有这样的观点，以她所受的教育便能明确认识到那是一个以目前温特斯国情无法实现的遐想，她仿佛是一个理想的化身，一个荒诞的幻想。
现在他看着她为了一个小女孩而长吁短叹，眉头紧锁，她的形象反而在他心中鲜活了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虚幻而遥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