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歌莱德家族的宅邸出来,迎面是一道宽阔的大道。歌莱德家族的宅邸位于格莱布尔贵族居住区的外侧,与商业区毗邻。此刻正值正午,道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华喧嚣之景。在屋檐的阴影下,有戴着面纱的少女撑伞施然走过,柔美摆动的裙裾带起一阵香风,落在她们脸上日渐淡漠的阴影隐然暗示夏日将近。人力车和马车拉着贵族或富商在此经过,扬起茫然尘土。偶尔可见简陋的老式汽车载着贵族向皇宫方向驶去,优雅精致的仪容中透露出傲慢与骄贵。
这片环形区域说是商业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在一开始格莱布尔的规划中并没有这一片区域的存在,只是贵族居住区与平民居住区的接壤而已。放眼望去,商家的店铺大多位于民居的下层,不少五颜六色的衣物从上方探出,在寒冷干燥的空气中晾晒着。民居大多是较低矮的二层小楼,几栋较豪华的建筑耸立其间,大部分是政府机构所在,也有少数是富裕的平民居所。若从高处眺望,居民区的建筑呈从中心向外部逐渐低矮的趋势,最接近城墙的民居已是一片模糊的灰影,湮没在建筑鳞次栉比的剪影中。
安德烈娅牵着罹惶走入这片喧嚣之中,身旁高大的银杏树上凝结着水珠。安德烈娅从头到脚裹在一身淡蓝色的斗篷中,头发上戴着发网,面上戴着轻纱。她的容貌在温特斯无人不晓甚至超过了温特斯皇帝,如果不隐藏起面容她们将寸步难行。罹惶倒是坦然将稚嫩的容貌露出,她唯一一次公开露面还是在回到温特斯时举行的宴会上,当时参与的只有众多贵族,普通的平民大都连她的存在都不知晓。
就在这次逛街的过程中,她们再次遇见了凯特。当时她们正在驻足观赏一个杂技表演,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将利剑吞入腹中,然后再喷吐出烈火,席卷的烈焰在空中组成一朵花的形状,随即那柄被吞入腹中的利剑在烈火组成的花中显现,完好无损地落入男人手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为男人的精湛技艺鼓掌,只有罹惶甚是不解。“这只是简单的视觉欺骗罢了,”她低声对安德烈娅说道。
安德烈娅对于罹惶的疑问只是略微一笑,不知如何回答。对于杂技表演而言,的确只是欺骗与被欺骗的关系,观众乐于被表演者欺骗,而后者从中牟取利益,并无不可。但对于长久生活在血腥争杀与荒芜原野的罹惶来说,她很难理解这种她看来似乎是愚蠢的行为。而在此时一个年轻的声音适时响起:“只是为了有趣罢了。”凯特穿着军绿色便装,戴着一顶低檐礼帽以遮掩他那头过于耀眼的金发,拨开人群施然走到罹惶身边。“贵安,爱丽丝小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罹惶对于凯特的出现并不意外,她曾在人群的外围看见凯特耀眼的金发闪耀,相对于此她对凯特来这里的目的更感兴趣。他只身一人未带随从,手中拿着一柄黑色手杖,眉宇间英气勃勃,虽然所穿衣物简单朴素,但仍与周遭平民显得格格不入。在被问及来这里的目的时,他从容答道:“被一个小姑娘约出来了而已。”
罹惶心中了然,索菲明媚靓丽的笑影俨然浮现。主动约未婚男性出游这种在温特斯如此大胆的行为也只有索菲能做得出来。在闲聊几句之后,精心打扮的索菲娓娓而来,她身穿堇青色的束腰蓬裙,头上戴着一朵三瓣兰,手里拿着一柄绣花折伞以遮挡阳光,脸上的笑容如鲜花般盛开。她满面笑容地向罹惶打招呼,随即转向被斗篷包裹着的安德烈娅,疑惑而不失礼节地询问她的身份,一旁的凯特在安德烈娅做出回答之前小声为索菲介绍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与爱丽丝小姐同行的大人,应该是歌莱德家的长女,‘不落的壁垒’安德烈娅小姐。”他回头对着安德烈娅笑道:“安德烈娅小姐名声传彻温特斯,在闹市表露身份多有不妥。希望我的冒昧没有使您不快。我是雷文家的凯特.雷文。”
安德烈娅并不认识凯特,在她镇守边境之时凯特尚是懵穜孩童,但凯特的这一番作为确实使安德烈娅记住了他。他早在看见罹惶时便猜出了安德烈娅的身份,这份敏锐的洞察力在罹惶的生日宴会上便初显端倪。她对凯特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凯特对此只是淡然一笑,接着就为她们介绍起这片商业区的必去之地,直到索菲面容微露不快之时才躬身一礼。
“希望两位能有一个愉快的下午。”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随即挽起索菲的手与二人道别。索菲羞涩地将头撇到一边,气鼓鼓地鼓起腮,脸上遍布红晕。凯特似乎低声说了什么,将索菲逗得破涕为笑,脸上展露出如一开始明媚的笑靥。
在街的尽头罹惶看到了一位老人。他坐在长廊边的矮凳上,身畔玫瑰如焰火盛开,明媚耀眼的天光照彻他的全身,而他头戴着一顶破旧的皮帽,全神贯注地在打着一枚发簪。他周身环绕的忧郁怅寥如开锅的水般清晰可闻,任何声响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的背脊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不变的坐姿而弯曲变形,眼睛浑浊不堪,但不容丝毫分心的专注使他看上去仿佛受难的君主,自有庄严的气息环绕身畔。他将黄金拉为头发一般的细丝,在一根细针的引导下缠绕拼装为一朵洋甘菊,花瓣纤细而栩栩如生,再用更纤小的针刻上脉络与纹理,最后用微小纤长的红宝石作为洋甘菊的花蕾,他专注于手中的事物,甚至直到罹惶与安德烈娅走至他的身前时都毫无所觉。
“好久不见,斯威克爷爷。”安德烈娅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