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正值夏末，在号称“寒冬之地”的温特斯，下雪依旧是很常见的事。银白色的、鹅毛似的雪花，打着旋从天空斜斜飘落，穿过凛冽的寒风，干燥而清冽的气息流瀑般灌入脑海。
温特斯在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笼罩着广阔无边的大地。
罹惶将安德烈娅强行从家中拉了出来，后者正在为几天后回到边境收拾行装。“我想看雾麇的犄角。再回来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她如是说到。正因为这句话，安德烈娅又戴上了面纱，穿上了斗篷，在这个下雪的清晨与她一同来到皇宫门前。
眼前这座建筑很难让人联想起诸如“华丽”一类的词语。早在开国之初，骑着铁甲骏马、手持长矛的骑士尚于雪原驰骋之时，这座宫殿就矗立于此，巨石垒就，通体青灰，缝罅之间遍布青苔与尘垢。古旧的宫殿中无数高大厅堂甬道倾斜错综，宛若盘根错节的广袤迷宫。整座宫殿浑如一座灰蒙蒙的宏伟山脉，其间有无数人影攒动。宫殿的大门前是一座高塔，尖端的形状早已不复辨认，被风霜雨雪摧残只余扭曲石块。高塔以与皇宫同样材质的巨型灰石砌成，一道狰狞裂缝自塔尖延伸至塔身中段，一片倾颓焦黑。上任皇帝继位时，距今约五十年前，塔尖曾遭雷暴击中，塔身几乎被整个撕裂，塔尖的雄鹰雕像被劈去半边翅膀，熊熊大火燃烧整夜，木质结构燃烧殆尽。后来现任皇帝继位，出资修缮高塔，但刻意保持了被雷暴劈中后的残破面貌，在安德烈娅击杀雾麇后，它的犄角代替原本的雄鹰雕像挂在了高塔塔尖。
“塔身中设有楼梯，但早已在雷暴中损毁。”安德烈娅站在高塔前为罹惶解释道，“如果你想要像常人一样从楼梯上去恐怕要失望了。”
“这个简单，我们可以跳上去。”罹惶举着手指提议道，平静地与安德烈娅打量着她纤细双腿的眼神对视，“我可以飞。”正当此时她们听到塔身中传来说话声。
“这里不允许参观。”狄克.蒂梵森无奈地说道，拎着一个须发纠结的老头从塔内走出。那个老头浑身脏污，穿着不合时宜的破旧长袍，背着一个宽大的黑色布包，十指布满冻疮与厚茧。他此刻正满面通红地在狄克手下挣扎，但狄克异能者的强大体质轻而易举的将他凌空拎起，任他如何张牙舞爪也无济于事。
“小伙子我只是想进去观摩观摩，不是参观！”
“都一样。”
“这是为了艺术！该死，艺术！放开我！”狄克手中的老人喊叫挣扎不休，狄克索性一把将他摔在地上，苦笑着看后者在地上捧腰呻吟不已。他无意中抬头，看见罹惶与安德烈娅正站在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爱丽丝小姐。”狄克笑眯眯地打招呼，疑惑地转头看向戴着面纱的安德烈娅，“这位是……”
“我的姐姐。”罹惶言简意赅地回答道。狄克迅速反应过来，一转随意的态度，恭谨地问好。“安德烈娅小姐，贵安。蒂梵森家族的合法继承人之一，狄克.蒂梵森，很荣幸在此与您会面。”
安德烈娅不动声色地点头作为回应，看向坐在地上毫无仪态的老人，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狄克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摸着自己的鼻子回答道，“这个人想要偷偷溜进鹰塔里，我恰巧从皇宫出来，看他行踪鬼祟，就把他抓出来了。”
老人大声嚷道:“我只是想看看雾麇的犄角！这是为了艺术！”
“我们也要去看，让他跟我们一起吧。”默不作声的罹惶突然说道，话语中带着无可置疑的笃定。狄克愣了一瞬，与地上的老人对视一眼，老人嘿嘿笑了起来，狄克只得苦笑着说道:“这事本来也不归我管，爱丽丝小姐请便吧。”说着他摊开手，转身欲离去。
“和我们一起。”从背后响起的声音迫使狄克停下了脚步，轻吁出一口气，回过头来微笑道:“好吧。如您所愿，爱丽丝小姐。”
众人沿楼梯拾级而上，狭窄的廊道内充斥着呛人的灰尘气味。错落不齐的脚步声在寥落的廊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清脆，璀璨的金芒从窄小的箭口中洒入塔中，可见细小的微尘在空气中浮游，在最前引路的狄克的身影隐没在浓重深邃的暗影中，旋即又被下一道箭口透入的阳光照亮，宛若行走于消逝之间。螺旋向上的楼梯似乎无穷无尽，踏出一步所见到的细节与上一秒所见似乎并无不同，但又在一片暧昧不清的灰黑中悄然变化。他们在一片沉默中略过裂痕，狄克一个闪烁便带着众人来到另一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鸟粪的臭味，安德烈娅蹙眉屏息直至塔尖。狄克解释说是自塔尖被雷暴摧毁后，多有乌鸦在此筑巢，后来虽有派人修葺、驱赶乌鸦，却驱之不尽，最后只得放任自流。在他们行走时阴影处响起翅翼扇动的扑簌声响，嘶哑鸦鸣细若游丝萦绕耳际。有时在黑暗中猛然亮起一只猩红的眼睛，靠近时却发现只是鸦眼在映射着晖光。
狄克不知不觉地与老人聊起天来，他穿着刚从皇宫觐见皇帝的精美礼服，腰间坠着流苏，领口辍着彩色翎羽，与穿着破旧长袍的老人并排而行却并不显得违和。老人说他叫翰斯，将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我的名声将传遍温特斯，从北方雪原的格里山脉到南方的莱恩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的名字。”翰斯得意洋洋地吹嘘道，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皱纹欢快地绽开，肆无忌惮地勾着狄克的肩膀，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被狄克拎着衣领扔出去的窘态。他似乎并不害怕自己衣物上的脏污沾到狄克华贵的礼服上，狄克本人似乎也忘了这一点，二人在此间达成了共识，尽管身份之差如云泥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