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去多年,木岸仍不会忘记当年他抛妻弃子、离开家乡前往参加一场早已注定失败的战争时的情景。他的妻子满脸是泪,头发散乱,身上穿着的和服只是随意地扎起,露出半边肩膀,一只手牵着他的女儿,那个十岁的女孩,并未如她母亲般啜泣流泪,而是默然牵着她的手躲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孤僻而冷漠,不言不语,冷然注视着他尴尬的笑脸。他原本打算在清晨悄然离开,却在这里被他的妻子带着女儿堵在了这里。他的妻子流泪看着他许久,最终坚定地告诉他:“如果你一定要去,”她曾在木岸决定前往参加之前百般劝阻,但最终没能改变他陷入狂热的战争激情的心:“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事,请一定要活着回来。”说罢她深深地躬身下去,身上的和服从肩头滑落却毫不在意。他的女儿,稚嫩的面容所流露的漠然而冰冷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他的心,这种刺痛将伴随他的一生,随年龄日长而愈发深邃沉郁。
那场战争被后世称为野原战争。野原是他的家乡。
他在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后被匆忙派上战场,驾驶着一架编号为274的战机划过被硝烟与战火笼罩的天空。有一次他的战机被敌军击落,侧翼冒出黑烟与焰火,倾侧着从天空坠落,在身陷狂迷颠倒的深渊之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妻子带着泪痕的脸与女儿暗含愤恨的冷漠表情。最终他在一片稻田迫降,成功逃过死神的镰刀,但在此之后死神的脚步常伴他身紧咬不放。他们的部队曾如狂飙的烈火般推进,却在对方不动如磐石的守势之下日渐烦躁,最终崩溃于一次突然的反击。此后敌方一改保守的战术,狂风骇浪地发起猛攻,他们的部队在此之下节节败退,最终决定这场战争胜败的决定性战役被迫在野原展开。
他们理所当然地失败,他在投下三颗炸弹后被敌军的战机击落,无奈地在一群拿枪指着他脑袋的敌军面前举手投降。此时他的心中已被昔日的悔恨占据,夺过一把刀决定剖腹自杀却被及时制止。他看着经炮火舔砥而满目疮痍的大地无声恸哭。他被作为战犯而起诉,在监狱中呆了七年。
从狱中出来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然而看见的只是一片长满荒草的残垣断壁,蛛网在此盘结,飞鸟愀然翩飞。一个老太婆告诉他:“一枚炸弹落在了这里。”他跪在地上放声哭泣,七年前未曾恣意流淌的泪水在此刻倾眶而出。他确如妻子所言活着回到此地,她的话曾支持着他在火炎与流弹中死里逃生。他欠女儿一个道歉,这个道歉再无出口之日。
即使已时隔多年,每当忆及此事他的心至今仍会不自觉地抽痛,而在看到与他女儿同龄的小女孩时更是如此。他在不自觉地逃避,恍惚间会把每个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女儿而不自觉地亲近。即使在不久前他再度遭受重创,这个习惯仍保留了下来,正如此刻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中,一只手枕在脑后,漫无目的地看着形貌各异的人走入前方那座样式古典唯美的大门,从尚被父母牵着的年幼孩童到满脸自信、衣着华丽的少年。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手机接听,凛原聪子用平和温缓的声音跟他说道:“我和萤在唯恩这里。请过来接我们吧。”他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声,将车子发动起来。正在此时他看见窗外一个矮小的身影模糊地一闪,像一阵风掠过此间。那飘扬的黑发与他记忆中女儿的照影别无二致,仿佛是他的记忆在无形的镜中显现。这样的熟悉照影曾在几年前出现在他的面前,当时他热泪盈眶曾一度以为死去的女儿在眼前重现,甚至在狂喜中臆想或许是女儿耐不住死后的寂寞而重返人间。当然在惊喜的狂热消退后他意识到那并不是他的女儿,但在那之后他将那女孩当做女儿般宠爱,将亏欠女儿的陪伴一并偿还在她身上,仿佛是在为他过去的错误而救赎。
他急忙向窗外看去,冀图找到那个身影。人群熙熙攘攘,喧声絮语于耳边欢腾不绝,然而那个那个身影早在人群中湮没。他烦闷地砸了方向盘一掌,鸣笛惶惶然凄厉响起,将经过车旁的少年少女吓了一跳。少年满脸傲气,满头金黄色的鬈发,穿着休闲的卫衣与短裤。或许是他觉得在女伴面前惊慌失措很没面子,“下来,”他恶狠狠地说道,“该死的,我要和你决斗!”
木岸缓缓从车上下来。他高大的身材与历经战争洗礼的精悍气质显然未在少年的预料之中,他的气势猛然矮了一截,但仍是恶狠狠地叫嚷道:“我……”
一股猛烈的狂风将他卷起,随即迅猛地摔在地上。无色的气流环绕在木岸的身畔,一双浑浊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木岸冷笑着蹲下身,拍了拍少年光滑的脸颊。少年不甘地怒吼,眼睛猛然变为金黄,一股无形的涟漪从他眼中扩散。木岸感觉脑中略微眩晕。他低低地笑道:“精神类的异能么?”环绕在他身畔的气流再次卷起少年,直上五六米的高空,凌厉的风刃如刀,少年的躯体在风刃下千疮百孔,破开千百道浅浅的伤口,而后沉重地砸在地上,口鼻中喷出鲜血,一声不吭地昏迷了过去。少女惊叫着逃窜,跑向不远处的学院大门。木岸并未阻止少女。他突然感到无趣,随口将一口唾液吐在少年脸上,踢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