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翰斯，大人。我从我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古老光荣的姓氏——卢比恩，并且我可以发誓我从出生至此从未玷污。我的父亲在那边给我留了一块土地，”说着，这个满脸肃穆的邋遢老人伸手指向东南方，突然绽开满脸皱纹苦笑道:“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
“什么意思？”威尔抬起眼，随口问道。
“我将我的土地分给了农民，然后来到了这里。”
“将土地……分给农奴？”威尔惊疑不定地说道，看向翰斯的眼神已有些许迟疑。
“是的，大人，我将父亲继给我的土地统统分给了曾为我工作的农民，他们都是些老实的家伙。当然我的父亲没有其他继承人，否则我起码会为他们留下一点。虽然这些土地在我分掉的第十一天就被另一个领土已低价买去了，大人，真的是在我看来不可思议的低价。距现在大概有好几年了吧。下面我会为您分毫不差地讲述事情的起末。”
“我虽然是个贵族——我是说，曾经是，但我们家族因为在我的祖父那一辈家道中落，到我父亲那一辈时除了有一小块土地外已经和普通的农民没什么区别了。所以我从小也没有什么贵族老爷的做派，从小和那些农民的孩子一块长大。有个家伙和我从小玩得来，他叫兰。哦大人，您知道的，”翰斯绷起的脸突然放松了，尽力挤出一个微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齿缝间布满黄苔。“农民家的孩子，没什么正经名字，希望他的名字没有污了您的耳朵。兰和我比起来话要少很多，但和我一样顽皮，小时候他和我一块去偷过我父亲放在橱子里的糕点。我十岁那年，我父亲聚拢起家里大部分的钱财，送我去外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那里学画，他跟我说他已经不指望我复兴家族了，干脆学一门手艺吧。”
翰斯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粗短的手指摸索着从脏污的口袋中摸出一根烟，颤巍巍地叼在口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大人……有火么？”
威尔皱了皱眉，略微思量后摇动桌上摆放的银铃。但进来的不是女仆，而是那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管家卢皮尔。他穿着黑色管家服，胸前白衬浆得笔挺，腋下夹着一叠文件，一举一动优雅有力。
“仆人呢？”威尔说。
“请让我为您服务，”卢皮尔躬身道，“我刚好有一份文件要向您报告。”
“那好，”威尔撇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翰斯，后者此刻正试图从自己打了油的胡须上捉下一只虱子，使得威尔看向他的眼神不免带上了一分嫌恶。曾经身为一个贵族应有的尊严与教养似乎已被他扔在脚下肆意践踏。“给他点上火。”
“这……”卢皮尔迟疑道，“您的书房……”
“无妨。”威尔摆手道，“为他点上。”
“是。”卢皮尔躬身道，从管家服内侧掏出两块精致的火石，凑近翰斯想为他点上烟。翰斯咧开嘴从卢皮尔手中夺过火石，腆着脸说道:“不必劳烦这位……大人，我自己来就可以。”卢皮尔愣了一瞬，无言地看着翰斯笨拙地拿着两块火石相互敲击，连着试了五六次才成功把烟点着，又粗鲁地把火石塞回他手中。
一圈袅袅青烟从他口中吐出，在空中逐渐扭曲消散。卢皮尔又愣了愣，尴尬地对威尔说道:“大人，关于今年的财务审报，我发现了一笔较大的不明支出……”
“先不必着急，等他把事情说完。”威尔摆手，微笑着对卢皮尔说道，“卢皮尔，你也找个位置坐下。这个家伙想要成为宫廷画师，让我们一块听听他为何觉得自己有资格。”
“是。”卢皮尔肃然应道，端正古板地在威尔下位坐下。或许是被卢皮尔严肃的表情所感染，翰斯的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的烟卷，慌乱地一口吹灭，又摁在地毯上伸出脚碾了碾，在昂贵的花瓶纹章地毯上留下一道灰黑色的污痕。
“大人，那么我继续为您讲述。”翰斯的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我的父亲送我去学画，我学了六年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的好朋友，兰，那个可怜的家伙！哦，他的父亲那时已经死了，所以是他在耕着我们家的地。我满心欢喜地向他展示我六年的成果，觉得他会向从前那样咧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啊啊地惊叹。可是当我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我发现兰已经变了，”翰斯低沉地说道，“他看见我之后，第一件事是低下头，惶恐地叫了一声大人。然后他为从前的事向我跪下道歉，说小时候不懂事，冒犯了我。我当时站在那里，只感觉有点不敢相信。”说到这里，翰斯抬起头，哀切地问道，“大人，您相信么？短短的六年，为何会使一个人变成这样？”
威尔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我相信。”他顿了顿，凝视着翰斯的眼睛。“我知道。卢皮尔在一旁分明看见有冰冷辉光在威尔眼中一闪而过。
“后来我和兰便日渐疏远，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即使偶尔遇见，他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埋头耕着那一小块地。我知道他要养活一大家人，他那时已有了三个孩子。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所谓的贵族身份，于是就向他反复强调我依旧与从前一样，他大可不必对我低头，但他总是恭恭敬敬地听完，然后说一声大人，离开后再低着头扑在那一小块地上。直到前几年，那场异变降临——我搞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有很多人变得可以用出魔法一样的东西。兰也是。我以为他总算可以抬起头来了，很多人对我说拥有了那什么能力就变得和贵族一样了。可是当我找到兰时，他很是高兴地对我说，”
翰斯凄惨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拧作一团，显得很是滑稽。“他说，太好了，他可以多耕一块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