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惶等了许久。待到云销雨霁，天边只余淡薄纤云，一排云雀从古树中飞起，发出悦耳的鸣叫。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的工作服的女生走了过来，亲切地询问她是否是报到的学员，眯起的眼睛宛若新月，纤长的睫毛略微翕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从抱着的文件袋中取出一个表格。
“请把这个表格填一下吧。要注意信息真实哦，学院方面后续会进行核实的，如果有虚假信息会导致无法入学的哦。”女生说道，躬下身把表格凑到罹惶面前。
“……可以不填吗？”罹惶大体瞟了一眼，只看见姓名、年龄等几个栏目。
“这个不行哦……”女生露出遗憾的神情，“因为你是通过无录取通知书方式入学的，必须要审查身份才行，否则谁也不能确定会对学院及学员造成什么影响……这是学院的规定，还请务必遵守。”
“烦人……”
“请体谅，这也是无奈之举，”女生尴尬地笑道，“学院也是为了安全着想。毕竟如果有异能犯罪者潜入了学院——啊，抱歉，我不是在说你——会造成很大的破坏，而且也很难以防范。”她见罹惶几缕发丝被雨打湿，黏在脸上，便想随手为她捋到耳后。罹惶冷漠地退了一步，伸手挡开女生的手。
“嗯。”
“那么请填一下这张表格吧。”女生讪讪说道。
“好吧，拿过来。”罹惶皱眉道，“不要凑过来。”
女生尴尬地微笑。罹惶从女生手中接过表格，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并未写爱丽丝.歌莱德，而是她自己所起的“罹惶”，尽管她知道这或许会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这显然与她一贯的性格背道而驰——她讨厌麻烦。但她更讨厌处在他人的拥簇之中，即使仅仅只是目光的拥簇。
“罹惶？好怪的名字……”女生接过表格，扫了一眼后轻声嘀咕道。她又仔细看了一眼表格，不确定地问道:“小妹妹……罹惶是吗？这是你的真实姓名吗？要知道填写虚假信息会导致无法入学的哦。”
“嗯。没有问题。”
“那好吧。等所有人的信息收集完毕后会我带你去专门的暂时接待处，请稍等一会儿哦。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
“哦。”罹惶白了她一眼，只见那个活泼的女生匆忙抱着文件袋跑去等待着的其他人那边，扎起的高马尾摇晃间充满轻快的韵律。还有几位和那个女生穿着一样的工作装的少年少女在人群中忙碌。
罹惶呆了一会，坐回到地上放着的天主教义上。精装本封皮很是坚硬，上面还有凹凸不平的金线装饰，坐久了硌得生疼。但起码比坐在地面上好，因为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到处湿漉漉的，随处可见的葳蕤古树下裸露出的土壤中钻出许多蚯蚓，蜿蜒地在泥土中蠕动。她缓慢地用手指拨起面颊上黏附着的发丝，仔细捋到耳后。带着水汽的乌黑发丝柔柔地搡着锁骨，留下细微水痕。
那个穿着教士长袍的老人肯定没想到他卖出去的天主教义会沦为坐垫，但他即使是想到了或许也不会在意。对他而言，手中的教义和几十年前端在手中的枪其实是同一个东西，甚至连拿起的理由也没有任何区别。她努力回忆着老人的面容，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个在晚间灯火中孤独地蹒跚徘徊的落寞身影，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模糊光影中分外分明。她在很久以前就发现自己似乎有记忆力衰退的迹象，明明在上一个瞬间发生在眼前的事却需要很久才能记起，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譬如那个纠缠了她半个广场的老人——时隔一天就印象全无。这种迹象她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似乎从她记忆开始之时就常伴于身。但这种记忆衰退的迹象又与普通的记忆淡漠不同——后者是随时光流逝日渐磨灭，但她却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恍然未觉，待到想要记起时只余一片模糊。她听安德烈娅对她讲起过，一切得到之物皆有其代价，曾认为的礼物其实早已价码暗注。她也曾暗自思量，或许这就是自己应有的代价，但这个代价在她看来未免太轻，太过微不足道。
沉吟间，那个拿着魔方的年轻人又从大门处走了过来，手里轻浮地抛着魔方，魔方在空中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摆弄，飞速旋转，发出咔咔的声响，排布的色块化作一团斑斓的乱彩。他在罹惶面前停下，笑眯眯地道:“小妹妹，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罹惶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披散着一头灰色长发，发根却是棕色，似乎是染出来的，耳垂戴着两个耳环，面容英俊中带着一丝放浪的痞气。
“不要。”
“别这样，”灰发年轻人耸耸肩，微笑道:“我只是出于一点毫无恶意的兴趣而已。”
罹惶嫌恶地瞥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惺惺作态。”
“好吧，”年轻人毫无顾忌地坐在泥泞的地上，摊开手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小妹妹。刚才你从我手里抢去了魔方，但我完全没有看见你是怎么做到的，所以对你很感兴趣。我想知道，如果我全神贯注的话，你是否还能做到？”
“做不到，请回吧。”罹惶漠不关心地别过头，“那只是意外而已。”
“看来你并不是很感兴趣。”年轻人笑笑，“那好吧，如果以后有兴趣随时可以找我。我叫涅申思，二年级。我们还会再见的。”
在那个女生再度回来，领罹惶前往暂时接待处时，罹惶在她身后小声地说道:“有个怪人……”
“什么？”
“我说，这个地方有个烦人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