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长着酒槽鼻子的中年男人惶恐地弯着腰过来,脸上挤出蹩脚的谄笑。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突然叫过来,畏缩地低着头,不敢与查尔斯对视。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查尔斯的眉头微皱。酒槽鼻男人偷瞄见查尔斯皱眉,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像个穿山甲般把自己缩成一团。
“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哪家的?”
“报……报告大人,”男人听了查尔斯的话,蹑手蹑脚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少年的面庞。“他好像是城东一家孤儿院的孩子,到了年龄被赶出来了。”
“好像?”
“是……不是,大人,我确定!”
男子急忙改口。“他是个孤儿,大人。我前些天还看见他睡在大街上。”
“那就好。”
“那个……大人,如果您乐意,我非常荣幸为您打发了这件事。”男人似乎确定了事情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胆子便大了起来,拱着手讨好地笑道。
“用不着。这个孩子我要了。”
“啊?”
“没听清楚么?这个孩子,我要了!没你什么事了。”
查尔斯睥睨道,话语中满是冷漠。男子也非常识趣,意识到要是再喋喋不休,恐怕就是一个“滚”扇在他的脸上,便灰溜溜地蹿到一旁,一颗红彤彤的大鼻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带着这家伙,走。”
查尔斯吩咐车夫一句,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车夫躬身抱起昏迷的少年,犹豫半晌,看着少年浑身的污垢和灰尘,最终还是把他放在自己的座位旁边,小心地使他靠在横梁上。他大声叱咤几声,想要驱散围观的一众人群。这时远处的圣茵迪丝大教堂门口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群趋之若鹜地向门口涌去。车夫也好奇地向那边瞥了一眼,只看见被重重人影遮掩住的金红色锦袍的一角。原来是那位新晋的宫廷画师出来了。他随即不感兴趣地摇摇头,大声吆喝一声,驾起骏马。浑身油亮光鲜的骏马昂首嘶鸣,右蹄在地上磕了两下,拉着马车向前奔去。
要说大人物,整个温特斯除了坐在王座上的那位,再没有比他为之驾车的公爵大人更尊贵了——所谓的宫廷画师,也不过是真正上位者的玩物罢了,除了地位尊贵些,和在宴席上骑着独轮车杂耍的小丑没什么区别。当然,和他这个车夫——但是是公爵大人的车夫——也没什么区别。
车夫心不在焉地驾着马车,疾驰在宽阔的国王大道上。周围没有其他的马车,他便放心地驱赶着马匹撒腿狂奔。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发觉他的头有些歪,晃晃悠悠地似乎将要掉下去,急忙腾出一只手将他扶正。少年身上散发出腐烂的水果酸臭味,脸被污泥覆盖着,看不清模样,黑褐色的长头发似乎多日未洗,处处打着绺,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车夫无言轻叹,将视线从少年身上挪开,专心驾着马车。
公爵大人多半会出钱医治这个少年,但后面就不好说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冲撞了公爵的车驾,换做温特斯建国之初,他肯定会被送上断头台。位于那片环形商业区的断头台上早已沾满了不敬之人的累累血迹,吊死过穷凶极恶的暴徒,也吊死过仅仅是一句话不对惹怒了贵族的平民。
车夫胡思乱想着,马车很快穿过贵族居住区,顺着大路向城外疾驰。皇宫高耸如山的灰影很快隐没在一片绵延起伏的建筑的穹顶中。天空灰蒙蒙的,似乎与同样灰暗古朴的高墙融为一体。路过城墙的时候,车夫放缓速度,与卫兵寒暄了几句。卫兵一脸羡慕地谈起宫廷画师,这个名衔已经有足足六年未曾授予。他说他觉得自己也能成个宫廷画师,只不过没有贵族老爷推荐罢了。这次那个家伙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搭上了一位贵族。说着他还拿起手中的长矛比划两下——当宫廷画师可舒服得很,卫兵言道。
“随便画幅画,就有的是人愿意花大把的钱去买回来挂在墙上,还得自己花钱裱个框。你说他们图什么呢?”
对此,车夫只是笑着叹了口气。
“嗨呀!朋友,谁知道呢!”
出了帝都格莱布尔,城外的路面铺满了积雪。车夫放缓了速度,让马匹拉着马车慢悠悠地前行。如果在疾驰中踩到覆盖着雪的石块,很容易崴伤马腿,甚至让马车整个翻倒。虽然有他在,这种事便绝无发生的可能。他已为威尔驾了十余年马车,这辆马车就像是他身体的延伸。
到了庄园后,车夫平缓地停下马车,请威尔与查尔斯下来。管家卢皮尔早已得到了消息,令人备好了马匹在庄园门口等待。车夫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搬下,询问道:
“大人,这个少年应该如何处理?”
“交给查尔斯处理吧。”威尔漠不关心地说。查尔斯跳下马车,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听到威尔的话,他笑嘻嘻地一口应下。
“腾出个下人的房间让他住着,再去城里找个医生。不要去找卡尼尔先生,他只为我们家族成员服务,让他给平民诊断可是会发怒的。”
“是。”
“医生给他治疗完就打发走吧。”查尔斯随意摆手道。
车夫愣了半晌,不敢多言,将少年交给了不远处门口的一名仆人,匆匆交代几句,转头驾起马车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