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威尔公爵，我想退出歌莱德家族。”
周云椽闭起眼睛，听着这句话从自己口中清晰地吐出。他的声音有些陌生，简直像另外一个人，那个抱着天真可笑的幻想的少年。他知道从此之后他将告别目前相对来说还算平稳的生活，重新回到刀口舐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曾被现实的残酷与麻木击溃后选择离开，又在此刻选择归来。
他已经可以想象李维斯满脸惊愕的样子了。当初选择拉着李维斯加入歌莱德的是他，现在选择退出的也是他。这听起来荒唐稽诞，但却是思考已久的结果。他在荒原目睹罹惶与荒魂的战斗时便已萌生此念，痛苦纠结多日，最终他决定坦言。
“我想听一下理由。”威尔面不改色，平淡地回答道。他的身体尚酸软麻木，很难做出大幅度动作，只得用手肘撑起身躯，但却毫无狼狈之相。他制止了满面怒容的李维斯，示意周云椽说下去。
“你疯了？！”
不等周云椽开口，李维斯不顾威尔的劝阻，瞪着眼拎着周云椽的衣领将他举起。“你可以在昨天说前天说或者该死的明天说后天说，为什么他妈的要在这个时候提起？约翰前脚刚跑，后脚你就想要离开？你个混蛋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我明白，”周云椽平静地直视着李维斯的眼睛，“但这是我拼命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就不会后悔。因为我怕下一秒就会失去这份勇气。”
“你……！”李维斯攥起拳头，上面青筋暴突，似乎下一秒就会砸在周云椽脸上。事实上他的确那么做了，沉重的拳头带起汹涌拳风，除了没有包裹着紫电，几乎与他当日轰在黛丝身上的无甚区别。周云椽被打得头歪向一侧，脖子发出清晰的咔吧声，嘴角缓缓流下鲜血。
“这一拳算是我的道歉。因为我的无理取闹，使得你也要受牵连。我挨下了。”
周云椽沉静的黑色眸子凝视着李维斯。纵使面上青肿，但眼中仍有辉光熠熠不灭。李维斯看着他的眼睛，拳头不自觉地酸软了下来，拎着周云椽的衣领沉默不语。
“你还记得我当初做佣兵跟你说过的话么？”
周云椽一字一句道。
李维斯在周云椽眼中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是这般倔强而天真的模样。但不同的是周云椽重新点燃了火，他却任由现实的尘埃与蛆虫将火扑灭，甚至连余烬也再无半分暖意。
“看来你去意已决，理由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威尔遗憾地摇头。
“当初你与歌莱德家族签订的长期合作合同还有……四年零七个月到期。你现在与歌莱德家族单方面解除合作，便要承担相应的违约惩罚。”
“我很清楚，我会如数偿还。”
“很遗憾歌莱德家族失去了你这样的优秀异能者。你很清楚，现在歌莱德家族的局势需要你的力量。哦，不只是你，任何优秀的异能者我们都会为他敞开大门。”
“我很抱歉，只是……”
“不要误会，我没有要求你赔偿违约金……我一向认为，因为一点金钱而漠视人情是愚蠢且短视的行为。”威尔漏出微笑，“我有个提议。合作合同可以解除，但是我们的友好合作关系并不会因为一份合同而就此断绝。你可以不支付这笔违约金，由我为你垫付，但是日后有需要时，还希望你可以伸出援手。我不知道你退出歌莱德的原因，但是你日后的行动肯定需要财力的支撑。”
说到这里，威尔风趣地开了个玩笑。
“周云椽先生我记得是华国人吧？华国有句俚语，‘三文钱难倒英雄汉’，周先生自然是英雄汉，但在面对经济困境时想必也寸步难行。这是对我们双方而言最好的解决办法。如何？”
“如此……感谢。”
“但是周先生在这个时间点提出离开，加之李维斯与周先生从前和那个约翰的关系，实在令人起疑。”威尔缓缓地道，“虽然我相信你们的解释，但其他人并不一定。”
“我是个讲究的人，从衣服扣子到喝的酒，都要求一丝不苟。这次遭遇的暗杀也一样，我需要确凿的证据，也不会放过任何参与其中的人。希望周先生在离开之前可以配合调查……就由李维斯来调查如何？”
“是。”
“……哦，好。”
周云椽点头应道，余光瞥见李维斯正以一种古怪而悲哀的目光看着他。他在此刻突然意识到，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注定与李维斯分道扬镳。
他将要失去这个曾一并出生入死的朋友了。他审视着李维斯，这个高大的金发男子，突然发现他竟有些陌生。他的头发从来都是凌乱恣意地披散开来，如同狂野的乱草，不修边幅，皮革、火药与鲜血的气味如同贵族夫人身上的香水般如影随形。
而现在香水的味道当真与他如影随形了。他灿如黄金的头发也悉心打理过，虽经历一场战斗，仍纹丝不乱。只有粗犷的口音与时不时爆出的脏话证明他也曾沐浴鲜血，直面刀锋。
他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小贵族了，周云椽略带感伤地想，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李维斯改变了，自己却兜兜转转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李维斯向他走了过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维斯的脸上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嗨，别那么严肃……笑一个。来。”
周云椽勉强笑了笑，但他发现李维斯的脸色比他更为严肃。
“今夜或许还会有暗杀者前来……”
“大人，我为您守夜。”李维斯说道。他轻轻锤了周云椽的胸膛一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