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惶同学,今晚有迎新晚会哦。要去吗?”
在下课之后,萤站起身环顾一周,拉着另一位少女很是自然地走到罹惶面前问道。她穿着宽松的针织衫和格子长裤,头发松垮地挽了个辫子,发梢翘起,显得有些奇怪,但不知为何仍给人以愉悦的美感。
罹惶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聚精会神地翻着桌上的一本小说。书中讲述了一名少女因无法忍受自己容貌终将衰老而选择自我毁灭。黑发女孩目不斜视,仿佛没听到般,一手撑腮翻过一页。
萤无奈地看着罹惶故作镇静的模样,轻叹一口气。她看到书本的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如何优雅地老去?”
那行字字迹娟秀优美,显然有着深厚的书法功底。但萤在无奈之余有点想笑——她之所以能够看清这行字,因为那个一副认真看书模样的幼小女孩正倒拿着书,尚且不自知,还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瞟了她一眼,又像只仓鼠般地迅速收回目光。
这个女孩似乎有点呆呆的——萤的心中偶然浮现出了这个想法,不过在她看到罹惶冷若冰霜的面容时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假装看书没有听到并故意让她看到倒拿的书页,这或许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萤如是想到。
她自认举止没有什么惹人生厌的地方,但这个女孩却处处拒绝她,偶然看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股厌恶。那她也没有必要凑上前去自讨没趣,维持基本的礼貌便已足够。萤冲着旁边的少女略微一笑,正准备为自己找个台阶下时,余光不经意瞥到身畔少女望向罹惶略带古怪的目光。她蓦然一愣,猛地反应过来。
在别人眼中,町枝萤一直是颇有亲和力的存在,举止大方优雅,容貌秀美温婉,与任何人都亲切友善而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偶尔还会开一点狎旎但仍不失尊重的小玩笑——这无疑会聚拢起一个以她为中心的小团体。尽管她已经在尽量避免,然而这已经是无可忽视的事实。而拒绝她的罹惶就在无形中站在了这个小团体的对立面,被孤立而不自觉。
这不是她的本意,却将会是她的过失。在瀛洲,被孤立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最后往往以发展成霸凌为结局。她不知道在英吉利的情况如何,但这个时代也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一点小小的孤立倾向,在异能这个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下,很可能急剧膨胀恶化,直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萤苦恼地皱起眉头,在她想出对策之前,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身畔少女望向罹惶的目光,以免她看到倒拿着的书页。
“她似乎在看书,没有听到呢……”萤凑到少女耳边,轻声嬉笑着道:“打扰别人不太好,我一会再来吧。”说罢还对着少女的耳洞揶揄地轻吹一口气。少女小声惊叫一声,脸上泛起浅淡的红晕,娇嗔着顿了顿脚,羞涩地转身跑开。萤苦笑着看着少女离开的身影,在罹惶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发现她似乎有一种奇异的体质——或者说体质其实并不准确……?松原鸣也是,这个少女也是,许多女孩子似乎对她抱有懵懂情愫,但是很遗憾她并不能对此做出回应。她无法回应她们的爱意,也无法抚慰她们的灵魂。
萤没有说话,默默地等了一会。罹惶似乎有些慌张,隐秘地偷瞥了她一眼。
“书,拿倒了哟。”
萤笑着提醒罹惶。黑发女孩的身体明显僵直了一瞬,机械地低头看向手中的书本。
“如何优雅地老去?”
那行字倒着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她沉默半晌,安然将手中书本调整过来,满不在乎地继续读下去。她的目光游离在书本的字里行间,却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半句。她的心在躁动,在惶恐中飞跃,宛若风中枯叶。不知为何,每当靠近町枝萤,她的心绪便会如浪涛般动荡不安。她反观自身,试图找出缘由却最终一无所获。她在靠近町枝萤时惶恐不安,但她更为恐惧的是惶恐本身,即她为何会惶恐——
“如何优雅地老去?”
“如何优雅地老去?”
“如何优雅地老去?”
她一连在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三遍,却于事无补。她自然是不了解惶恐的缘由,只觉心中惶然如有枯骨夜行;而她在知晓此事的缘由时也将明了最终的孤独宿命,那时她宁愿永不知悉。这确实是一件极为可怖的事情,从她迈出家门,走向荒原,决意听从内心的指引之时,她的心便如磐石不可动摇,从未有过惶恐与畏惧,而此时她却为了一个只知晓姓名的少女心冽如焚。
罹惶冷然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町枝萤,毫无退避地凝视着她的瞳孔,冀以寻求动摇的根源。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此刻在她的心中这个少女甚至胜过曾与她战斗过的雪原荒魂。
“有什么事么?”
“今晚有迎新晚会,要去吗?”町枝萤耐心地答道。她虽并不认为眼前的女孩是真的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但还是笑着伸出手。
“好,我会去的。”
罹惶扬起头,挑战似的高傲地说。她会找出町枝萤身上的特质,并将其彻底湮灭。没有任何人或物可以影响到她,她要享受她的孤独与冷寂,罹惶在心中想到,她看着面前微笑着的町枝萤,而这个人,想要在那片平静的湖中,投下一枚烧红的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