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子小姐？”
“嗯？”
“松原同学刚才说的事情，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趁着松原鸣起身去拿饮料的间隙，萤小声对聪子说道。聪子正端起一杯橙汁轻抿一口，顺手把垂下的发丝撩到耳后。
“没关系的，毕竟她不知道我结过婚嘛。”
“对了，说起来，”萤隐秘地瞥了一眼聪子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戒指和她的气质相得益彰，温润内敛如清流。她在最初见到聪子时就看见她戴着这枚戒指，仔细想来她似乎一次也没有摘下来。“您的这枚戒指和您的气质很相称。是您的丈夫挑选的么？”
“是啊。”
聪子微微一笑，低头抚摸着戒指。她的笑容自然流露出些许自豪与甜蜜。戒指指环是银制的，雕琢成流畅的水流般的曲线，末端勾住一颗小巧的钻石，并不引人注目，甚至有些朴素，只是偶尔折射着温和的日光。
“这是我们订婚时他送给我的，据他说他挑选了好久呢。”
“真好啊。”
萤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她也分不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人还是戒指，或者二者兼有？
“还有这面镜子。我平时用来梳妆的，也是他亲手挑选给我的。”聪子从随身的提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亮银色梳妆盒，掀开盒盖，露出镶在上面的一面镜子来。“我一直擦得很亮呢。”
“镜子里的天空似乎也明亮起来了！”
萤惊讶地说道。镜子里的天空散发着银色的光辉，树木在镜子的边际露出蓊郁的一角，一只银白色的雀鸟张开翅膀，从其中缓缓飞过。回头看时，身后窗口露出的天空却并没有像镜子里那般明亮，一片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兜住了满溢的清光。
这面镜子曾映照着草地、飞鸟与嬉闹的孩童。还有他的脸。这面镜子照亮了他们曾经晦暗乏味的生活。聪子不无伤感地想到。在那个日复一日重复着枯燥实验的地方，嗡嗡运转的仪器与永远记录不完的数据几乎快要把她逼疯。与丈夫在闲暇时去公园逛逛，看看映照在镜中的天空、飞鸟、草地，彼此相望的面容是她那时生活唯一的慰藉。
“……怎么了？”
萤看着突然愣在座位上的聪子，不知所措地问道。聪子浓密修长的睫毛略微湿润了，轻轻地翕动着。
“好巧啊……我丈夫也说过这句话呢。……镜子里的天空似乎也明亮起来了。”聪子的声音轻柔近乎哀戚，略微颤抖着。她连忙端起橙汁，不顾仪态地呷了一口。她感到她的眼泪快要掉落下来了。若是落在这杯橙汁中，会不会使它苦涩几分？
她在镜子中看到了已逝的丈夫的面容。他的容颜枯槁瘦削，脸颊深陷下去，眼底有着很浓重的青黑色，半倚在床上，安详地看她笨手笨脚地给他擦拭身体。他那时转头望向外面灰暗的天空，虚弱地笑着抚摸她的脸庞。“镜子里的天空……似乎也明亮起来了……”
第二天他叫人把身上穿的那套白底青纹的和服染成了堇青色，带着蝴蝶与花的纹样，送给了她。但是没给她腰带。傍晚她从研究所回来时，看见枯瘦如一段枯枝的丈夫用腰带自缢身亡，失去生机的身躯在黄昏的暖风中轻轻晃着。
聪子的丈夫查出得了重病，医生笃定地告诉她丈夫的生命最多还剩下一年半。他们那时刚结婚三个月。丈夫把她从混乱、孤独与迷惘的深渊中拯救出来，让她坚信自己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那场所谓的异变粉碎了一切，她的信仰、她的事业，给她带来了无所适从的疑窦与命运，但丈夫告诉她，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生活还会照常继续，被异变所粉碎的研究乃至身份认同都会在一片废墟中逐渐重建。丈夫把那个梳妆盒送给她，安慰她说:
“你看，镜子里的天空似乎也明亮起来了。”
可他却在那之后撒手人寰。
萤看着聪子哀婉的面容，迟疑地问道:
“您的丈夫……”
“他已经去世了。”
“……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聪子抬起头展颜一笑，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水。“真是失态，让你见笑了。从他去世大概已经有四年，印象也有些淡漠了，只是内心还一直有些怀念罢了。你说的话真的……和他说的一模一样，勾起了我一点记忆。”
“抱歉……我一直不知道……”
“我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嘛。”聪子温和地笑道，“和你没有关系，不必道歉。”
“真是煞风景啊，好端端的午餐都要被我搅黄了。尝尝这个吧。”聪子叉起一块蔬菜沙拉，递到萤的碟中。“后来我常去公园散心，经常看到小孩子，觉得很喜欢，又恰好在异变中觉醒了异能，就来当老师啦。不过学院里好像没几个小孩子呢……”
聪子微微露出苦笑，开玩笑道:
“大多数学生年龄都快要赶上我了。现在去递辞呈大概还来得及吧？”
“聪子小姐说笑了。”萤微笑道:“您要递辞呈，我可舍不得您呢。还有，您这么年轻就成了导师，异能潜力肯定很大吧？院长大人要是知道，恐怕不去访问也要留下您呢。”
两人一并浅笑起来。聪子把镜子收好，重新放进手边的提包里去。
“对了，说到小孩子，我们班里好像就有一个呢。”
“你是指……罹惶……么？抱歉，这个名字稍有些拗口。”
“嗯。不过这孩子性格好像有些孤僻，唔……这么说有点不大准确，总之，也希望您能多照顾一下吧。我前些天一直想和她交个朋友，不过她好像不是很乐意呢。”
“好的。不愿意和小萤做朋友的人好像不太多哦。”
“哪有。只要愿意真诚待人的话，大多都乐意交个朋友的吧。”
正说话间，松原鸣抱着一大杯浅碧色的饮料回来了。她刚坐下就嘟着嘴抱怨，拿饮料的人实在是太多，总是有人仗着异能厉害就横行霸道。涅申思笑眯眯地拿着一块蛋糕走了过来，坐在三人旁边的桌子上，和一个明媚的少女拌起嘴来。
